怀念“老黄牛”

 

蔡日新

 

本来,我已经告戒自己不要再作文字了,何况今天正好是除夕之夜。但我不能,我必须做一篇文字,然后才可以安寝--原因是我不久时收到了传达室的函件,是《广东佛教》今年的第一期,在内文中分明记载了黄礼烈居士生西消息。刚开始,我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仔细一浏览,黄居士的生西应当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了。此时,作为黄居士的生前好友,我不可能无动于衷,我必须写出这一篇文字,才算对得起我的朋友,对得起佛教界的同人。

作为人生中的朋友,由于因缘际会,有的人可能倾盖如故,而对有的人却又白头如新。我虽然与黄居士神交多年,但真正与他见面也只在1998年盛夏的那一次际会。当时,《广东佛教》正好举行十周年刊庆,我有幸与会,得以与黄居士有一面之缘,同时也是我一生中最难忘怀的一次聚会。《广东佛教》是继《上海佛教》而问世的一种省级佛刊,在当时全国的佛刊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几家了。我在《广东佛教》上投稿也比较早,大约在1990年左右,到1998年的广州聚会,大约也接近十年了,但与黄老居士只在这一次才见上了面。当时,我从《广东佛教》所发行的善书(尤其是佛经的“语译”著作)非常多的现状来判断,认为这里的编辑组一定是一个庞大的班子了。可当我与黄老见面时,才知道杂志的编辑与善书的编辑出版,全部是由黄老一人承担,由黄莲厚居士负责发行--这就是黄老所谓的“两头老黄牛”了。

当时,身为主编的黄老虽然鬓发斑白,但他老精神矍铄。在会议交流中,他手里拿起一本本语译佛经,非常有信心地说:“我将来一定要把这些内部发行的书籍变成公开出版物!”尽管我出于对保持佛典原旨的目的出发,并不赞成佛典语译,但我始终被黄老的这种精神所深深地感动着。当时,我在掂量,如此大的工程,黄老呀黄老!您面前的道路该是多么多漫长啊!但我的这些担心,在“老骥伏枥”的黄老居士那里,似乎完全是多余的,事实上若是能假他老以年,他老的这个愿望肯定是会实现的。但我更加难以忘怀的是黄老居然在初次见面时就对我抱以信任的态度,他将准备出版的重要禅宗著作《指月录》的注释校订工作交给了我。现在,回想起往事来,我没有完成《指月录》的全部注释点校工作,实在是对黄老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心债呀!也由于作这部禅宗著作的点校工作,遂从中得知黄老不但要精心审阅杂志及各种书稿,而且还得千方百计地筹措印刷经费,他曾为此而彻夜不眠。也是从那以后,我凡是在《广东佛教》发表文章,稿费全部捐赠给杂志社印刷佛典,这应当是黄老给我的一份增上缘,我在这里非常虔诚地回向给黄老。

去年九月,我收到了盼望以久的《指月录》,是函装的厚厚的三巨册。我当时摩挲着新出版的佛典,不禁想起了昔日里的那头“老黄牛”来了,如今,您也许鬓角白发又添了不少吧?我在虔诚地默默祈祷:黄老!“努力加餐饭”呀!为了佛教文化事业的振兴,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同餐法味,您可千万要保重呀!也就在去年的第五期,我发现黄老已经委重任于新的编辑同人,他自己已经退居第二线了。新旧交替,“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本来就是事物的客观规律,好在由黄老等同人所开创的这个园地,已经物色了更加得力的师傅来主持,这对于佛教来说应当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对于黄老来说,也正好赢得了一个晚年潜修的好机会,又何乐而不为呢!但又有谁能相信,在黄老卸任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他就含笑生西了--而且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此看来,黄老的退休实在是太晚了一点,他也许还没有来得及将他个人的文集整理出来,就匆匆地走了……

过去我在佛刊往往被人以先生的身份称呼,现在我已经离开了教坛,可以说是彻底的信佛人了,但还不能算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居士。我做过教育工作,也做过编辑工作,但我始终认为,教师与编辑的工作性质存在着某些相通之处--那就是默默地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在书籍或期刊上面露面的始终是作者,而在后面默默地润饰甚至全盘改写、并署上别人的名字出版的,则是那些默默无闻的编辑。黄老生前自称是“老黄牛”,他也应当是无愧于这个称号的,从这期《广东佛教》的生平事迹介绍来看,他老病重住院期间,还在“坚持审阅稿件”……他老就这样默默地在这片慧地辛勤地耕耘,直到他老的油尽灯灭为止!

黄老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老人家的那种敬业爱教的精神,将永远激励我们为佛法的振兴而前赴后继,以完成黄老未竟的事业。同时,我们也真正地希望黄老能乘愿再来,与我们共同完成这项伟大的事业。

阿弥陀佛!

 

时2002年2月11日除夕夜深识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请“放心”

 

蔡日新

 

一提“放心”,许多朋友也许会认为就是指孟子所说的那个“如追放豚”的“放心”。恰好相反,笔者在这里所要说的是禅门中所说的“放心”。

所谓“放心”,就是说要放下一切有分别的心,用无人我、是非、毁誉、得失等差别的心量去观照世间的森罗万象,从而使自心获得一种无碍的自在之乐。唐代有一位圆律师一日问大珠慧海禅师:要如何修行才能悟道?慧海答道:“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圆律师便问慧海:一切人都如此做,为何不能悟道?慧海说:只因为他吃饭的时候不肯老实吃饭,睡觉时不肯老实睡觉,总在那里千百般地计较个不休。可见,只有将一切分别心放下了,吃一餐饭才有一餐饭的真实受用,睡一宿觉才有睡一宿觉的实在益处。

然而,古乐府诗曰:“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曹操诗也说:“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按理说,人生应该只生欢喜不生愁,他们又何来如许多的忧愁呢?那就是因为他们老是不能“放心”。在歇后语里有“叫化子唱山歌-穷快活”的说法,殊不知在那叫化子的山歌声里,倒有一段真天真、一段真快活。因为,他们心无挂碍:他们不用担心家里的铁门被撬,不用担心自己的职位被丢失,尤其是不用担心自己被世人所轻贱。相反,一些拥有甚多荣誉与财富的人,他们却天天愁来日日忧,因为名缰利锁已把他们时刻牢牢地束缚着,使他们甚至连乞丐的那种“穷快活”也无法消受得起。说到这里,我诚心地奉劝这些朋友:请放心!名利本是来自于社会的,那就让它们任运随缘地回归到社会里去吧!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若要心能宁,且将闲事了

 

蔡日新

 

相传禅家云门宗有这样一首偈子:“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此偈说的是人们只要心头不存纤尘的“闲事”,那么,他的一年三百六十天,便日日是好日。

说起“闲事”,在一般人看来,便是那些不关正经的事儿;然而,禅家所说的“闲事”,却是指人们由于分别知见所造成的种种心理障碍。人们凡遇一事,总摆脱不了是非、人我、利害等种种分别心理的束缚,由以上种种分别心理而派生出好与坏等不同心境来。因而禅者将去掉心头的“闲事”,作为自身修行的最关键的一着。它要求人们用一种消除了人我、物我分别的心量去观照一年的三百六十天,甚至于每一刹那间的纷然万物,从而使那些被人们认为是拂逆的事物,也变得遂心如意起来。以这样的心量参与审美,则无论是春花,还是秋月,无论是炎夏,抑或是寒冬,都将会显现出它们平等无差别美的本质来。

一年四季之中,春花是那样的绚烂多彩,夏木是那样的荫天蔽日,秋果硕累而惹人怜爱,冬雪纷扬则洁净人心。我们若能以无人我、物我差别的心量去看待它们,则究竟会有哪一个季节不美呢?由此推广而说,人生历程也有四季之分,人们若心头无”闲事“,则处少年如春花烂漫,处青年如夏木繁茂,处壮年如金秋果硕,处老年如瑞雪着地而乐得其归宿。如此的人生方可谓无悔的人生,如果用禅家话来说,便是不虚此生了。若再从小处讲来,人生遇事总有顺逆之时,若能于得意时观照本无所得,于失意时领悟亦无所失,那么,他的一生则将时时是好时了。

要而言之,好日与好时对于每个人来说,在本质上应当是等无差别的,而人们能否获得那种”好“的受用,那就得取决于他能否真正地除却心头的“闲事”了。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阳雀花的芬芳

 

蔡日新

 

人,一降生到这个世间就是一个悲剧:他在渐渐地成长,也在渐渐地衰老,尤其是失去了童年时的那种天真,则常常使人平空生起一种莫名的惆怅,勾起人们对童真的眷恋。当你在影集中凝视你自己不衫不履的孩提旧照时,或者在书页中掇起童年时所珍藏的落叶,或者是你被自己的孩子拉扯着做迷藏时,那种深深地蛰藏在心里的童年的梦,就会在你的眼前幻起。也就在这一瞬间,你感到了温馨,然而那种忻幸感也毕竟只是短暂的一杀那,此后便是更大的沉重的悲哀--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人生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大悲剧。

童年时的我,曾与祖母一起住在乡间,那是一幢百年老屋。屋子的下首是一个小山坳,长满了油棤树,初春的油棤树叶儿可红得像火哩!门前有一条小河淌过,最后消失在长满油棤树的山坳下。为了让人们能顺利地到达小河的彼岸,伯父砍了几根楠竹架起了一座便桥,那是极为简陋的竹桥,也是当时农舍门前常见的小桥。走在那桥上还吱吱嘎嘎地作响,那竹竿儿老是颤悠悠的,它至今还深深地珍藏在我记忆区间里。当晓风或晚风拂过田园时,竹桥的倒影便会在那被霞光染得绯红的河水中晃荡,这曾经使我的童年生起许多的幻想……河水,那被霞光染得通红的河水,它是那样地神妙莫测,真够令人神往的了。记得有一位老大爷常到河边放卡子钓(一种以引诱鱼吃食时卡住鱼嘴的捕鱼工具),他翌日黎明便到河边来取鱼。遇上他钓鱼时,我常常向他讨几条还活着的小鱼,趁他离开时,便凄然地将这些小鱼放入小河里。我当时是这样想的:那些小鱼要是离开了它们的父母,肯定是活不了的,这对于小鱼的父母来说,该是一种多么大的不幸呀!也许是我的禀性过于怯懦的缘故吧,我儿时常常为了不小心弄死一只小蚱蜢而感到惶恐悲伤,甚至还会一个人躲到墙角去偷偷地哭哩……后来,大跃进的妖风把人们都赶进了集体居民点,我的老屋也被无辜地拆除了,河边的小竹桥也被人拿去劈了当作夜间拆屋时照明的火把,这自然也拆除了我童年的美梦……那个充满了野蛮与浮躁的年代,那个制造饥荒与灾难的年代,是至今都令人不敢去想象它的,中国国民的愚蠢与顽劣的素质,由此也可以想见一斑了。

更难让我忘怀的自然是故居前阳雀花的芬芳了。在老屋的上首有一个小井塘,井水清滢如镜。每当仲春之月,水面上总要漾起几点银黄色的小花瓣丝儿,那就是阳雀花。当时这阳雀花在周围几个村子都没有,只在我家的老屋才有,而且也只是一小丛儿。阳雀花的叶儿与黄杨相似,但叶片要略小一些,且呈条形;它的枝条细柔细柔的,很少节外生枝,总是簇拥着向上生长。微风拂来,阳雀花瓣便轻悠悠地飘落到井塘的水面上,没有一丝儿声响。阳雀花还是一种美味的菜肴,记得我儿时,祖母总是摘阳雀花调着鸡蛋煎着给我吃,那味道既鲜又香,怪可口的了。祖母说:这花儿吃了可以使人长得聪明,于是我总是闹着要祖母摘阳雀花给我吃。说来也难呀,那小花瓣丝儿摘半天才够上一小碗,而且还得隔一两天才能再摘下一次。每当祖母摘阳雀花时,我便坐在井塘边,摘下片片竹叶,扔到水井里当船玩。或许是因为我儿时多吃了阳雀花的缘故吧,而今虽然不算聪明,但也难得糊涂,这便使得我如同偷吃了伊甸园里的禁果一样,一生中消受了无尽的烦恼的煎熬--殊不知聪明乃是人生中莫大的不幸!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环境里,我真实地希望人们能够有几分愚蠢,那样,人们也许要活得自由洒脱一些;但我也深深地体会得到:人类的智慧在不断地创造文明的同时,也同样在不断地毁灭着文明,乃至人类自身……

物换星移,随着那老屋的毁灭,同时被毁灭的还有井塘、竹桥、阳雀花……但这些故居的风物,自然是深藏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的。诚然,而今来到那阔别了二十余年的故居前,展现在我眼前的自然只有”彼黍离离,彼稷之苗“式的废墟了……啊!我的童年,我的美梦,那银黄色的阳雀花,还有祖母的慈容,虽然在这废墟中已不复可见了,但在我的大脑记忆的深处却留下了永远难以洗刷掉的印象。记忆这玩艺,有时确实也决定了一个人智商的高低,但具有比较永恒性的记忆,对于人生来说,有时何尝又不是人生中一种莫大的悲剧呢!

 

  1987年春作于长沙市麻园岭容膝居室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对折梅的感喟

 

蔡日新

 

由于要处理好一个文献,我已经有数月不曾出门了。今夜的月光特别好,虽然是在寒夜里投下的清晖,但我颇能感觉得它有机分暖意,于是也就动了蹑履出门的念头。

离寒舍里许的医大校园是个宁静的地方,加之已放寒假,校园里自然更加清幽,我也本能地作出了到那里散步的选择。

穿过嚣尘扰扰的街道,进入医大才二百米,便有暗香浮动,盈盈而来之感。我很熟稔地感知:校园里的腊梅已经开放了。往年的冬天,常常下雪,校园里花坛中的那五株腊梅冒着严寒,傲然吐露出它们馥郁的芬芳;而我也往往满怀逸兴,吱吱嘎嘎地踏著积雪来到梅树下,充当了品味梅香的常客。“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两句诗的意境,在当时的情景中,我自然是体味得至为真切的。然而,今冬的气候特别暖和,花坛里的游人自然比往年多得多,但那梅香似乎还是不减当年,只是缺少了那种寒中暗香的气韵。沐着中天朗月洒下的清晖,我步着往年的旧迹,很自然地来到了栽种梅树的花坛边。走近梅树,我不禁哑然失惊了:那五株梅树的下层花枝几乎被人掐折干净了,在月光下能清晰地见到折技后所留下的白色的枝茬与残留在枝头的树皮绺儿……

面对被掐折得满目疮痍的梅树,我不胜感慨:在这里,我丝毫不想去过多地责备那些折花的人们,但我又不能不对他们折花的无知行为感到“可怜”。显然,折花者也并非是不喜欢梅花 ,恰恰相反,他们非常地喜欢梅花的芬芳;但他们对梅花喜爱所采用的表达方式却是掐折,这一举措便不得不引发我深沉的思考。在这里,我不想去照搬康得的“审美无利害论”,也不想用马克思的哲学来说教,我只想很平心静气地分析一下折花者们的那种爱美心理:他们无非只是想将原本是很美的东西挪进自己的居室,置之于他们的案头,以供他们享受而已。但他们这种爱梅的方式恰恰是对梅花的摧残,而原其所爱之根本出发点也莫过于是想占有而已。人们如果遇上了所喜爱的事物就想要占有的话,那么,这种“爱”也恰恰是最不爱的表现,其根源也完全在“十二缘”中的“爱缘”。如果将这种爱的方式延伸开去,天下的可爱者也非独于梅,可谓数不胜数,如此则欲占有的事物也就举不胜举了,而不被人们所占有或无法占有的事物又何止千万!倘使以这样的心量去对待天下美好的事物,则他们不只是要承受自己不能占有全部天下的美好事物的痛苦,而且即使已经被他们所占有的事物,相对于他们占有之余,也只剩下一种担心得而复失的惶惑与空虚。以这种心量去爱天下的事物,于人于己都只是一种摧残,而绝无那种永恒而又肃穆的美感出现。

其实,人们若心不存占有之欲,则天下无物不美,无论是天上的一串流云,或是山间的一弯新月,也不论它是在东山,抑或是在西隅,更无论它是否属于我之所有,它们都将是美不胜收的。记得徐志摩在《再别康桥》中的最末两句诗是“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事实上,徐志摩真正地懂得爱美,他所带走的又何止天上的云彩?!相反,那些什么都想占有的人,实质上什么也占有不了,他们的心头所充塞的只有无餍的贪心与对已经被他们所占有的财富存有着失去的恐惧感,至于美的本质,在他们那里是不可能有丝毫的领略的。事实上,他们也真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真正的美是占有不了的,它只有用那颗清净的本心、以无私坦荡的胸次,才可以领略得到。如果人们真有一颗无垢染的心,真能具有一个广大的心量,那么,他眼下的山河大地也就无所不囊括于他的胸次,这无宁也是一种近乎禅悦的美好受用了。

 

  1999年1月25日记于长沙酌爽斋

             原载《慧炬》月刊1999年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细数落叶

 

蔡日新

 

假日休闲,静坐虚室,西风萧瑟,红叶频陨。此时,细数落叶,自是别有一番情趣。尤其是像我这种不会牌与舞的笨拙之人,只有在这日常的清淡生活之中,才能品味出人生的那种至趣来。

西风渐紧,红叶辞枝,翩然落地,目睹那悠然着地的红叶,我不禁想起了年青时的那段稚事,当时,我对文人们题咏红花之作过多而鲜有歌颂绿叶者深感不满,愤然而作《绿叶颂》。今天想起来,那时实在是年轻气盛,同时也有些年幼无知。古人吟咏绿叶之作虽然不甚丰,但也不乏佳作名篇,例如贺知章的“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自然是咏叹嫩叶的佳句。高骈的“绿树浓荫夏日长”与王安石的“绿荫幽草胜花时”,无疑是歌颂绿叶的隽语;至于许浑的“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与王实甫的“晓来谁染霜林醉”则堪称歌颂红叶的绝唱。非独李唐以后颇有文人咏叶之作,自先秦以降就不乏名篇:《离骚》里的“制芰荷以为衣兮”,以及谢灵运的“绿筱媚清涟”等,无疑均是咏叶的绝妙之作。信手拈来,就有不少的咏叶的清新隽永之句,怎能说古人见花不见叶呢?

若论民间里谚,也有不少精警的佳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就是其中的一例。红花虽然绚烂一时,但它毕竟来得匆匆,去也疾速;而绿叶虽一度曾是作为陪衬红花的“配角”,然而,如果缺少了绿叶的陪衬,红花便会黯然失去其审美价值,以故“万绿丛中一点红”,一直被作为丹青妙手的审美剪裁准则。绿叶非但具有重要的审美价值,而且它丝毫不会给人造成“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式的惆怅。春天,细叶鹅黄艳目,它给人间增添了生气;盛夏,绿荫如屏,它给人以清凉;秋日,绿叶转黄,那深秋的红叶,其美是绝不亚于春花的;隆冬,叶落归根,林中落叶恰似地毯,踩上去怪柔软的,而那些缀于枝头的残叶,则是难得的构画素材。一年四季,绿叶时刻都在展示它的审美价值,只是作为审美的主体——人,无心去体察它而已。特别是在大漠那个由黄沙构成的大背景中,若能有一株绿树的点缀,哪怕是极小的一株,也会使那无涯的沙海顿然生色,给身处戈壁的人们以莫大的希望。

而今,我独坐虚室细数落叶,自然已无年少时的那种偏激心理了。红花自有红花的那段绚烂美,而绿叶则自有绿叶的那种自在之美。本来,在大自然中,山河大地,一切草木的存在,都具有它们各自独特的美学意义。因而,当你成为红花时,你就得充分地显现你的绚烂美;当你作为绿叶时,你也应该乐得你的那段自在之美。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车前草

 

  蔡日新

 

旷久的都邑生活,使人觉得怪腻烦的。那些青色的怪物--各种各样的水泥建筑物,它们吞噬了原本是绿色的那一片天地;那些黄色的、或青色的浓烟笼罩着原本是蔚蓝的天空;各种不可名状的气味将大自然原本的芳醇给搅得混浊不堪了。

时值暮春,我信步在门前的小街溜达,忽然,我觉得眼前一亮,几株肥硕的车前草赫然地扑入我的眼帘,它们都是旅生的。因为这里去年搞过绿化,从乡间运来了许多黄泥,用以栽种黄杨与七里香(但没隔几年,又将这些新建的绿化带拆除作了小商店,而今则更不堪言了),或许那车前草的种子,就是伴随着那些乡间的黄泥一起来到这里"落户"的。

车前草在湖南的农村可谓比比皆是的,暮春时节,车前草生长最为旺盛,在乡间的田塍与水圳边尤多。其叶自根茎呈放射状而簇生,叶面呈广卵形或椭圆形,夏季开花结籽,全草可入药,有清热解毒之功、利水通淋之性。古人就有采车前草的习惯,在《诗经》里称之为"芣苢",《毛传》曰:"芣苢:车前,宜怀妊焉。"又曰:"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其实这种训诂也颇为牵强,南宋时朱熹始疑其说,以为"化行俗美,室家和平,妇人无事,相与采此芣苢,而赋其事以乐也"(见《诗集传》)。至清人方玉润始得此诗之诂,他认为"夫佳诗不必尽皆征实,自鸣天籁,一片好音,尤足令人低徊无限,若实而按之,则兴会索然矣。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怡神之何以旷。"(见《诗经原始》)《诗经》给我们所展示的是一幅多么优美而又清新的田园拾菜讴歌图呀!

二十多年前的暮春,人祸与天灾编制了一场旷世罕见的饥荒,江南的野菜成了我们美味的佳肴。当时,车前草、蒿草、紫云英……还有好多,我都快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了,那些野菜成了我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孩子们一群群地拎着小竹篮,拿着小铲刀,将车前草一棵棵地撬起来,然后拿回去煮着吃。我对于这件事情的记忆太深了:当年,饥饿驱使我无力地背着顷筐,在那空旷的田畴里寻觅……春日里和风送暖,在今天来看应该是令人陶醉了的,但对于当时饥肠辘辘、面有菜色的我或如同我一样的人们来说,这优美的自然风光与饥荒中的人这个主体之间是多么地不协调呀!我当年是采下车前草,只在沟渠里稍微漂洗一下,就塞进嘴里吃,那酸涩的味儿,还略带一点泥土的甘甜,那滋味我是至今难以忘记的……

在那一场饥荒过去之后,野菜逐渐地不再作为人们养命的主食了,但车前草在我祖母那里仍然是难得的菜肴。她把我采回来的车前草洗干净之后,用开水一泡,然后捞起来晒干,再略微拌一点盐揉一下,放进坛子里,过些日子再拿出来吃。那可真是美味的菜肴:那加工过了的车前草呈银灰色,其味香、甜、脆皆具,这恐怕就是连宫廷中也无法享用得到的美馔了。

自然,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车前草就只能当作干菜或者用以喂猪了。暮春,油菜花装点着田野,杜鹃花染红了山谷,这时,妇女与孩子们采掇车前草的情景自然是可以想见的:在那风吹花低之处,人影依稀可见;这时,山歌俚曲,童妇皆讴,此起彼伏--尽管这只是几句简单的"采采芣苢"的反复咏叹,但它委实合乎人情,得之天籁,其中所蕴含的无穷的至味,恐怕非此器世间的语言文字可以形容。可见《芣苢》一诗,它是那样地合乎劳动节奏,它与暮春村野的景色之间是那样地协调,这也如同《汉乐府·江南曲》一样,那几句"鱼戏莲叶间"的简单韵律,却是那样地深得莲舟采撷的神韵,它潜藏了无尽而又难以言说艺术魅力。

时值今日,那种暮春的饥荒早已成了历史的过去,我也阔别农村二十余年了,但车前草确实是比昔日少见了,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那种醇美的《芣苢》歌自然更加难以听到了,而在我所处的环境里,却不乏发自歌舞厅与夜总会中的歇斯底里的嚎歌与疯狂的跳舞……我真担心在那场可怕的饥荒过去之后,又会给人类带来一场新的文化饥荒,而且人类将日益失去他们赖以生存的绿色世界,也许日后的饥荒比我原先所经历的那一场饥荒会更加可怕……

 

1987年暮春作于长沙市麻园岭容膝居室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禅话二则

 

蔡日新

 

 

一日,一位高明的业医佛友造访容膝居室主人。宾主寒暄之后,佛友便述及他平生治病救人的事迹。

“阿弥陀佛!”容膝居室主人说:“像您这样救死扶伤,一生所获福德应当不少哇。”

医生说:“先生,照您所说的,我的福德已经不少了,那么,我生西的资粮现在还差多少呢?”

主人说:“还差一点哩。”

医生问:“到底还差多少呢?”

主人说:“就差你现在执着的那份资粮了。”

宾主相对无言,沉默良久。医生又问:“我若不执着资粮,能去得了西方吗?”

主人道:“医生!病人生了病,请医生治;医生病了,又该谁去治呢?”

医生蓦然起身,略有所悟,作礼而别。

 

 

有一天,一位数学教员约容膝居室主人到户外去踏青,主人欣然应允而去。郊外芳草萋萋,野花竞相开放,煞是令人神往。两人并肩而行,容膝居室主人忽然问:“老兄:你教了大半辈子数学,你觉得所有的自然数中只有哪两个数字最重要?”

教员说:“我一时想不起来。”

主人说:“我看首先是‘一’的发明了不得。”

教员说:“为什么?”

主人说:“你看这郊外,小到一朵小花可以称作‘一’,大到满眼姹紫嫣红的景色也只是称作‘一’。从微观的角度看,细到比基本粒子还小的物质可以称作‘一’,大到比银河系还大的整个宇宙也只是称作‘一’。你看这‘一’是不是有点了不起呀?”

教员说:“你到底是学佛的,我们谁还去想那么多,平常不就是教学时说说‘1+1=2’嘛。”

主人说:“我所说的还不是佛学境界。”

教员说:“佛学境界又如何呢?”

主人说:“一入一切,一切入一。”

两人一直默然散步很久,直至日西方归。

过了旬日,数学教员又造访容膝居室。他问容膝居室主人说:“前番承先生教导,方知‘一’在数学中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字。那么,您前次说数学中还有一个数字重要,究竟是哪个数字呢?”

主人说:“你明白了‘一入一切,一切入一’的道理了么?”

教员说:“虽略有所悟,但毕竟未能彻了。”主人说:“待到你彻了,也就只剩下一个‘零’了。”数学教员恍然有悟,起身作礼道别。容膝居室主人再三郑重地说:“可别将这两个数字混合起来用呀!”

教员说“如何是‘混合用’?”

主人说:“你教了这么多年的数学,难道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在自然数‘一’后面加上‘零’,从你现在加起,直到你死的那天,甚至延续到你的子孙无穷辈,都是加不完的呀!”

教员大悟,作礼再三而别。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酌爽斋禅话四则

 

蔡日新

 

从痛处下针砭

 

修行贵在从痛处下针砭。依通常人情,即于人之所难行处而能行之,于人之所难舍处而能舍之,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修为的用功之处。依佛法的十二缘起法,若欲断根本无明,只有从断爱缘入手,则无明之阳焰自熄。古代圣贤讲进德修业,要求人们有一种“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的心态。在禅家看来,“好色”不必近,“恶臭”也不必违,它要求见者与闻者不着色相与香相,方不触不背,契于中道。原夫人情,未有不喜乐厌哀者。

然而,人若在哀境、贫境、毁境中磨砺自己的道行,则逆境便成了大好修行的道场。当今中国大陆,分房、评极、调资、评优、出国……皆是人情所欣羡者,若是一个真正的修行人,只有将这些当作“闲家具”,一一摒弃,方能触境而不生心。更有甚者,于一切“好色”,尤其是女色,尤须摒弃之,方是修行人的真正有功之处。《首楞严经》卷六云:“淫心不除,尘不可出。”《圆觉经》在讲修持时,也是从最根本的断爱缘入手的。宋代曹洞宗大德芙蓉道楷在规诫其门人时说:“见名见利,如眼中着色;遇声遇色,如石上栽花。”至此境界,即便会得了“大好修行”一语的底蕴。

诚然,名利声色诸尘,非但一般凡夫不易看破,就连披缁茹素多年的修行人也须切实有功,方能破得此关。要是我们在名利声色门头将要失去“主人公”时,最好是用“般若”智慧去观照,《金刚经》上不是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么?我们何苦将这些如同梦、幻、泡、影、露、电一般的无常之物,当作恒常的实在之物呢?其实,待到幻相一破,即“一簇破三关”,实相乃显,自然用得上功,这也是古德所谆谆告诫后人“直须绝得渗漏始得”的深意所在。

所谓从痛处下针砭,就是要求我们不祗是在口头与意根门头作文章,而要从实际里地着力。这样才有一个真修行的受用,它同时也是禅门顿法的切实有功之处。

 

生死祗能生前了

 

有些净土宗人片面地认为只要生前称念佛号,则死后必然会生在极乐世界。这原本也没有很大的错误,但仔细一想,我们依照佛陀的行为作为规范,要悟便生前悟,绝无死后去悟的道理;要了便生前了,也绝无死后去了的道理。同理,要堕也是在生前堕落的,绝无死后堕的道理。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也就懂得了修行只有放在生前的十二时中,不是简单地将全部希望倾注在临终的一句上。须知:初祖慧远法师修行念佛三昧,曾在定中三次见到佛,他这才去得了西方。诚然,净宗十分讲究临终的那一念,如果那一念能清净念佛,此人决定往生无疑;如果临终的那一念颠倒,自然也将会堕落。那么,我们要能保持临终那一念的清净,也须平时孜孜不倦的努力,才能实现;因而,简单地将希望倾注在临终时的那一句,只怕是靠不住的。倘若不是正信正行,一味地强调他力,甚至生前还造下无量的罪业,而将希望倾注在临终的那一句上,那恐怕他还坐不上阿弥陀佛的救生艇,最终会要堕落下去的。须知:临终的那一句,是与生俱来的善果,绝不是投机取巧可以获得的。

而今,我们所处的环境,时时可能造孽,稍不留心,便会受到妄念的侵袭,犯下重罪。我们时时称名念佛,也祗是为了降服那时时兴风作浪的心魔;待到念而无念时,那魔王也便降服得好生生如露地白牛了。唐代的云岩禅师曾问禅众:“世间何物最苦?”门人答:“地狱最苦。”云岩说:“地狱未是苦,今世作这个相貌失去人身最苦,无苦于此苦。”这里便更能看出“堕是生前堕,而无死后堕”的道理:“作这个相貌”即长着人的模样(活在世间);“失去人身”,则指生前已经堕落了。因而,有位禅门大德十分痛心地告诫他的门人:“在此衲衣线下不明大事,是为最苦。”

宋元以降,禅净不二,佛门禅净双修者也很多。若站在参禅的角度上讲,“直须绝得渗漏始得”;若站在念佛得角度上讲,则须在生前念得一心不乱,才能了得。切记:生死只能生前了,莫待临终已惘然。

 

切忌有功

 

有位急功近利的同参,他发了誓持《金刚经》,限期三月开悟。修行人如果能发一个勇猛的善念,一心精进不已,自然可以增长道行,有裨于禅悟。但限期三月一事,似乎不大可取。因为,古德用功参禅,“四十年来方打成一片”,三月何其太速!同理,有许多学人发心参禅,一进禅堂,便想立即开悟。他们虽然很用功,但一个禅七之后,仍然未悟。打禅七,祗是一种禅门强化训练的方式,若对那些“只欠点眼”的学人来说,一个禅七的强化训练,或许成了他们开悟的增上缘;若对那些“十里行程较一程”的学人,一个禅七的训练,是绝不可能使他们开悟的。更有甚者,少数急功近利的行者,在他们用功而不得开悟时,便生疑、掉悔,如此用功,实在是适得其反。个别行者因急功近利而入魔境时,则其“用功”反而成了障缘。

古德们的禅悟往往是各自因缘不同,如茶陵郁和尚,因过桥遭跌而悟;志勤禅师因见桃花而开悟;香严禅师因芟草击竹而悟。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修行经历:那就是从初见道得个入处便用功不停,善自护持,方才迎来“春来雪自消”的大悟。因而,对于急功近利者,我想劝诫他们“切忌用功”。记得唐代的药山和尚在上堂时曾说:“祖师只教保护,若贪、嗔、痴起来,切须防禁,莫教扌长 触。”这也就是说出了用功的实际着力之处。

当然,我这里说“切忌用功”,更有一分意思是教那些执着用功的人连“用功”二字也要忘记,将一切杂念都放下,将心调伏得好生生的(“不犯人苗稼”),方能将“用功”落在实处。古德云:“吃沩山饭,屙沩山屎,就是不学沩山禅,只看一头水牯牛。”须知:那牛也不十分好看呀!我们平时若起“用功”的念头,则如古德所云:“才有是非,纷然失心”,那牛又犯人苗稼了。如果这样,还是无心用功的好,因为,那正是用功之处。

 

法无高下

 

近来休闲,常听一些大德的阐教录音,其内容大多是宣扬净土的。我深深地佩服那些大德无碍的辩才,听罢不得不为之折服。然而,在颇受教益之余,我对某些大德所采取的诋毁或打倒其他宗门从而达到弘扬自己宗门的这一做法,似仍有一些保留意见。

佛门八万四千法门,我们能说哪一个法门最殊胜,哪一个法门最能广摄群机吗?我看,这种说法是不能成立的。为了弘扬自己所学的宗门,自然会强调自己宗门的殊胜之处,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了弘扬自己宗门竟然不顾贬损甚至诽谤他宗,这种做法恐怕是不可取的。广为流通的《法华经》,在《普门品》中,主要是讲观世音菩萨的“慈悲”与“方便”,因而无论何种行业的众生称名皆能得度;而且,观世音菩萨还视众根机,应以何种身得度的众生他就现何种身而为他说法。对于佛门中的各种法门,观世音菩萨尚且不舍一法,更不用说废除一法了。我辈凡愚,岂能分出高下!须知法门广大,佛法平等无碍,果真悟了,则三界六道皆囊胸次而等一真如法界,又何须褒贬诸宗,横生差别呢?胸襟如此狭窄,容不得他宗,又何能弘扬好自己的宗门呢?再从佛门的证道来看,果真修行,修任何一个法门都可以得道;祗是修任何一个法门,都需要付出艰难的努力才行。

那么,佛门中为何要立八万四千法门呢?只缘众生有八万四千种烦恼。真正得道的大德,就要像观世音菩萨那样,因众生根机之异而以善巧方便将之引导到佛门中去,并且使之得道。至此,我又想起了寺院中常见的壁画八百罗汉(有的是五百罗汉图,有的是塑像),若从造像艺术上讲,每个罗汉都惟妙惟肖,令人叹为观止。那些罗汉都是得道的大德,所以他们都具有出尘的潇洒气质;但他们在具有这一共性的基础上,又各不相同,各具个性,这就十分有力地说明了他们证道的途径各不相同。可见,佛门中的任何一个佛门都殊胜,只要与所度的那个众生根机相契,任何一个法门都可以使他们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如此广大的法门,乃是佛陀当年无碍的慈悲所致,我等岂可轻慢哪一个法门?

若论佛法,一切现成。因此,《金刚经》上说:“修一切善法,即是佛法。”又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笔者诚心希望佛门中的任何一个法门都昌盛,以利各种根机的众生都有一个入道之门。更祈大德们广开方便之门,息法门高下之争,广摄群机于无碍,使三根普获法益。

 

——原载《慧炬》1998年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九华山巡礼

 

蔡日新

 

今年是我第二度朝礼九华山了。

作为佛教名山、地藏王菩萨的道场,本来就很令人神往,今番圣地重朝,自然是更生恭敬心,也更生一番亲切感。

 

甘露寺--九华山佛学院

 

甘露寺坐落在九华山麓,离九华街还有很长一段路,距山底的村居人家也有好几里地。这里树木葱茏,翠竹蓊郁,飞泉湍流,訇訇作响,而寺院也就半隐在这翠竹茂林之中。这个寺院是依山构筑的,最后扩建的工程是藏经楼,在今年观音成道日上梁,预计明年可以竣工。若不是通往九华街的盘山公路绕这里通过,寺院将会更加幽静。

甘露寺所处的地理环境很适合修行,因而仁德大和尚决定拿它来办佛学院,为佛教事业培养僧才。我在甘露寺小住了几日,在佛学院作了几次讲座,对佛学院颇有了解。这座佛学院已经办了四届了,每届都是僧众班。仁德大和尚亲自任院长,而具体的修学工作则在果卓等一批年轻法师的指导下进行。这所佛学院非但开设的课程比较完善,而且还很注重修持。每天早上四点上殿做早课,下殿后自习一节课才过早堂;接着上午上三节课,全是佛学内容;课后过午堂(两次过堂都如法执行);下午上两节课,安排的是佛教史或其他文化课,课后上晚殿;晚饭后坐香一个小时,然后自习一个小时才就寝。而午寝与晚寝都不得串寮,加上修持与课程都安排得这样紧紧的,恐怕学僧连打妄想的时间孔隙都找不到。

这里的星期天不上课(但不废早晚功课)让学僧们有一定的自修时间。学僧们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到阅览室看经书与其他佛学著作,也可以到山中习静或到禅堂里坐香。但这里最富有特色的修持方法就是拜山,三步一拜、或一步一拜地由甘露寺拜到九华街山边的肉身殿(那里曾是地藏王菩萨的舍利所在地),这样拜山,从拂晓一直要拜到中午才能到达(步行也要八十分钟左右)。提起拜山,这里的年轻学僧刚纯是北方人,很厚道,他向道心切,每周都拜山不辍。还有佛学院的一位小法师,我忘记了他的称呼,他正是在观音成道日从九华山拜到普陀山归来的,时历八、九个月,这种勇猛精进的道心,实在令人敬佩。

佛学院办了一个季刊,名曰《甘露》,专门刊载佛学院师生的作品。这个刊物除了文章小巧,具有可读性以外,美编装帧也佳,是一种比较好的教内刊物。

夜晚的甘露寺特别幽静。晚上九点以后,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少得很了,那时的境界则更佳。夏日的暑气被山间的凉风卷得一干二净,明月当空,山色分明,山岚涌起,似乎给甘露寺披上了一层薄纱。此时,进入你耳鼓的只有蝉声、溪声、山间的林涛声,你若是能舍弃心头的杂念,置身此山,那一定会有“山河大地,齐露法身”的切身感受的。

 

祗园寺--九华山佛教协会

 

由甘露寺上山,乘车只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九华街。街上有几个大寺,如祇园寺、旃檀林、肉身殿,都是规模较大的寺院,九华山佛教协会就设在祇园寺。祇园寺的大雄宝殿的建筑是十分有特色的,大殿建筑雄伟高大,佛像塑得庄严圆满,因而吸引了不少信众到这里来上早殿,早晚功课中,缁素二众几乎参半。仁德大和尚是这里的升座方丈,因而清规也定得特别严格。这里早上三点就打板起来作早课,而晚上有时要做佛事,时间往往延迟到晚上十二点才能就寝。

农历六月十九日那天,仁德大和尚要到山下的甘露寺去举行上梁法会,但他老人家照样早起,与大众一起作早课。凌晨三点,说是早上,其实天还没有破晓,严格地说还是晚上。这天,朗月当空,山风送爽,大殿鼓声一响,大家就踏着朝露进入了大殿,由于是观音成道日,所以去上早课的人特别多。仁德大和尚已经是年过七旬的大德了,但他老人家仍然精神矍烁,披着袈裟,飘然来到大殿举持这堂功课,缁素二众上殿者都为此充满了法喜。早课刚一结束,仁德大和尚匆匆过完早堂,便下山到甘露寺去参加上梁法会。法会是八点左右开始的,大约在十点左右结束,他老人家身着袈裟一同参与,并亲自为大殿洒净。佛学院的学僧在年轻法师的带领下,身着整齐的僧装,打着法器颂咒,在一旁的白衣信众也一同助颂,一时梵响凌云,大有人天欢喜的气象。洒净结束后,上梁顺利完成,甘露寺藏经楼已基本落成。随后在藏经楼旁举行了庆祝典礼,佛学院师生、各大护法、地方领导均欢喜参加。典礼由果卓法师举持,仁德大和尚作了发言,赢得了缁素的热烈鼓掌。

典礼结束后,仁德大和尚请贵宾们到山上祇园寺共进素餐。下午,来了一批韩国客人,又得大和尚亲自接见,还为他们举持了佛事。直到晚上,大和尚才在方丈打坐清修,但又有许多杂务冗事,都得让他老人家定夺,因而清修的时间也是十分有限的。但为了佛法的昌隆,为了满足信众的善愿,大和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们从他老人家那慈悲的目光中,可以见出他佛法修养的高深。

从仁德大和尚的一天来看,我们就可以知道九华山佛教协会之所以能运作得那样如法的原因了:法以人弘。尽管是名山,如果缺少了大德,其法事也难以兴盛。九华山也就是因为有仁德大和尚主持一切佛教事务,因而瑞象迭起,佛法昌隆。

 

九华一千寺,洒在白云间

 

“九华一千寺,洒在白云间”,这是今年(1997年)的第三期《甘露》杂志的封底标题。在九华山的群峰之间,往往因山势而构寺,虽然每个寺院的规模都不大,但数量却不少。特别是群寺在早课与晚上的幽冥钟敲响时,那声音在群峦中此伏彼起,萦绕在山间林麓,真有如作天乐之感。

在九华山的日子里,我有幸承仁德大和尚慈悲,由从中国佛学院放假回来的意坚法师陪同登了九华山的天台,朝礼了各处的寺院。在祇园寺的高处有百岁宫钟楼,百岁宫里供养着一尊肉身菩萨,我们登山上去,都一一朝礼了。山上的信众与游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误伤生命,即是遇上了小动物爬到路上来了,人们也会叫它们回到林中去。在山上,有个小孩手里拿着一只鼹鼠,意坚法师只向那小孩略作开导,他便十分乐意地将鼹鼠放回深林里去了。

登天台、十王峰的这天,我坚持不坐缆车,一步一步地登上去,一步一步地走下来,这也是我这次朝九华山的本怀。好在九华山寺院多,登一程、礼一寺,也不觉得辛苦;又兼九华山泉水多而且甘,处处可以挹取,也就不觉得口渴;还有,那就是九华山歇脚的凉亭多,可以随便坐,人家也不收费。由于山上道风整饬,民风也纯朴,谁都愿意到这里来。

登上天台顶,我们在九华禅寺吃了午斋,常住宏学法师陪我们一同就餐。饭后,他陪我们去参观了他所建造的眺望九华群峰的楼阁,那是建造在峭壁上的楼房,水泥、砂石、钢筋、砖头,都得从山下一担一担地挑上来。这时,我才明白意坚法师出发前为什么要带上一些零钱的原因了,原来他是准备施与这些挑山工作茶水费的。九华山那么多寺院,都没有公路相通,全靠人工挑运,但九华山人造出了一座座别致的寺院。而且,无论是百岁宫那边新建在峭壁上的寺院,还是天台禅寺新建的眺望楼,都是靠九华人一肩一肩地挑上去修建的。而我们空身登山还觉得体力不支,当我们登上那峭壁上建造的寺刹房舍,向下一看,令人胆战心惊,这么险峻的工程是怎样建造的!?

由于大和尚慈悲,他第二天派车送我到后山去参观。后山得由九华街下山经青阳绕道才能到达,汽车大约要走一个多小时。在后山双溪寺,我们礼拜了肉身菩萨,然后徒步登上了九子岩,哪是在接近山顶的一个峡谷里建成的寺院,相传当年月霞大师在这里办过华严大学。山上翠竹繁茂,有清泉在山谷流淌。山上的师傅准备让我们吃饭,但大家都觉得那里的谷米太艰难了,还是到双溪寺去吃的好。在推让之中,我们四个人到底每人接受了一根玉米棒,由于爬山用力多,腹中早就空空了,我们连玉米棒的梗子也吃掉了,那也是我们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回到祇园寺,仁德大和尚十分慈悲地接待了我,并询问我的感觉如何。随后,大和尚深有感触地说:“九华山叫做佛教名山,你在这里跑了几天,也没有见上几个像样的庙。别的小庙不说,就是祇园寺、旃檀林这些大庙,建筑规模如法的也不多哇!这些年我都在为这事着急……”听完大和尚的话,我顺手拿起“九华山兴建99米高地藏王菩萨铜像与大觉禅寺的规模示意图”一看,这张远景的蓝图设计得那样地合理,整个建筑群的各部分布局是那样地谨严,铜像与大寺间形成了浑然的整体。

这时,我明白了大和尚为什么要在垂暮之年搞这样一个大型佛教建筑的原因了。九华山倘能在不久的将来完成这项工程,那将使这座佛教名山更添光彩,也将了却仁德大和尚晚年的这桩心事。我相信这一天会为期不远的,因为仁德大和尚是发了大愿的,有愿必成。

点击返回蔡日新居士文集目录

排版 |高珮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