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反向关怀——慈悲从爱心中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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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 照

第一节  反向关怀之概念

 

生命的价值就在于关怀,只要能够关怀自己、关怀他人、关怀社会,就必然显示出其生命力的高贵品质所在。而对于一个生命将要完结的人来说,若是能够做到关怀他人,那就更是令人感动不已了。佛教就是提倡和实践这样一种关怀的宗教,就是在生命的任何时刻,都不忘记关怀周围的众生和环境的安危。佛陀更是这种关怀的极致代表,他在临近涅槃的时候,那么安祥、那么慈悲、那么严肃地关怀着身边的每一位众生,包括刚刚从远处赶来求见佛陀的须跋陀罗。

反向关怀是针对于前面所提到的正面关怀、自我关怀来说的。正面关怀是需要别人给予全面的关怀,自我关怀是不需要他人来关怀,只需要自己清醒地安排生命的最后时刻,而这里的反向关怀则是:不但不需要别人来关怀自己,也不仅仅是能够自我关怀,而且还能够更进一步来关怀身边的人和一切苦难的众生。

在临终关怀这个事情上,反向关怀是很重要的。这种毅力,需要平时认真到位的训练;这种慈祥,需要平时历尽艰难的洒脱;这种博大,需要平时心胸坦荡的开阔;这种凛然,需要平时自在无碍的智慧。所以,一个能够做到反向关怀的人,一定是一位认真、谨慎、负责、平等、慈悲、觉悟的人。佛法的终极关怀和终极表现,恐怕就是这种在死亡面前仍然能够安然喜悦地关怀他人的悲怀吧!佛陀就给我们作了这个最好的榜样,使我们为此而感到生命的无尽生机!

反向关怀的最基本条件就是——慈悲,慈悲就是平时一种爱心的升华,真正的大慈悲就是同体大悲,这可以说是从爱心中爆发出来的带有圆满智慧的慈悲,不同于一般所谓的妇人之仁。这样才是菩萨道上的首要重任,每一位菩萨在修行过程中都会出现的心态就是此种同体大悲。

为此,先要证得真如本体,于此本体的基础上,再回到现实生命的根尘交接上来,起诸妙用。于是发现了一切众生都具有完全相同的本体,只是众生自己并不知道,而沉沦业海受尽冤枉苦头。所以,发起了真正的同体大悲,愿意舍身命去告诉一切众生,引导他们也认知真如本体,也能于生活中起大妙用。这种同体大悲的情感,就是大菩萨们生生世世所以精进不懈的动力,也是临终之所以能够做到反向关怀的内在理路,亦即诸佛菩萨的必然行为。

不过,要是从更加全面的角度来看的话,反向关怀的范围也是非常广泛的,它包括了世间法的有限关怀和出世间法的终极关怀。我们上述的思想理路就是单从出世间法的视野来看的,要是联系世间法来看,那情况就又可以放宽一些了,起码不一定是证得佛法上的妙用,也不一定要有佛法概念中的慈悲了。但我们这里就先从佛法的角度来作一简单的说明,下文再全面来讨论世间和出世间之反向关怀的区别。就通常情况来看,反向关怀具有三个方面的内容:

 

一、身体的反向关怀

 

我们生活这个世界上,感觉最为亲切和自己最为关爱的就是这个肉体之躯,佛教常常把它叫做“色壳子”,就是说这只是壳子而已,并不是生命真实内容。不过,佛法也常常教导我们要“借假修真”,也就是要借助这个五蕴假合而成的躯体,来修炼心性,从而获得真实的受用,不被一切虚幻的境界所迷惑。但是,对于一个修行有素,得到很好受用的人来说,他自己已经无需借助这个色身肉体来修习了,他的心灵已经能够超越肉体的任何束缚和局限,所以能够自在地往生。还有更为了不起的修行人,他们更能够以这个不妨碍自己的色身来利益帮助他人,身体的任何举动行为,也都会成为关怀他人的绝好工具,这又是另一种生命的富有。

大抵而言,修行有成就的人在临终时刻基本上能够身无病苦,即使在死亡面前,也能够以身作则,用色身肉体为别人和后人作榜样,教诫和关怀学人,或者鼓励后人认真地修学佛法,或者激励后人无畏地面对死亡,或者策励后人神秘地感受生命,或者勉励后人积极地关怀他人。所以,在临终者身体方面的反向关怀,也就有了各种不同的形式。

有的在临死之际,显现出唯独进行佛法的修行才有的效果,比如吉祥而卧或者结跏趺坐,神态微笑安祥,令见闻者普遍随喜赞叹,对于佛法而生坚定的信心,知道只有通过修行佛法才能够获得如此安定的身无病苦之相。这给众苦充满的人间一丝美好的慰籍,也给热恼的人生提供一片清凉。

有的在老病面前,原先的疾病正在咬噬着残躯,于病死苦痛之中仍然宁静地走过,让人们感觉到病痛和死亡也不可怕,只要能够通过相当的训练,就可以在病危濒死之时,仍然带着生命的寂静和光明。死亡无可畏惧,生活更是一派生机,只有认真的面对生活,才会逐渐习惯于认真的面对死亡。

有的在辞世时刻,以这个身体作为利生的工具,显示了不可思议的神力。比如肉身不坏、身化虹光、三昧火自焚等等现象,都是为了能够给未来的众生留下神秘的印象,拓开生命现象的执著和狭隘,知道每个生命的实际内容是何等的丰富多彩,整体生命的图景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有的在生死关头,仍然能够念念不忘对众生的关爱,比如奉献身体的器官作为科研之用,或者直接移植器官给他人,象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却是需要极大的助人为乐精神,也需要真正能够放得下自我的执著,这在无形当中就告诫人们多多的关怀他人。

以一个将死之躯,表现对于他人和社会的极大关注,不但没有浪费掉生命的赋予,而且也将拥有的一切色相,尽情地发挥作用,只有通过最为恰当的形式,体现了色身肉体的完美价值存在。对于每一位死亡者来说,都是平素努力积累的结果,都是宣告菩萨“同体大悲”的无畏精神,永恒不朽!

 

二、语言的反向关怀

 

我们通常要关怀他人的时候,总是离不开语言上的劝慰和解说,佛陀也说我们是“此方真教体,清净在音闻。”我们最容易的就是通过语言来沟通彼此的心灵,也是通过语言来连接此岸和彼岸的世界。临终者能够通过语言来反向关怀,也同样是指导我们通往彼岸的一个好办法。

俗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终者的语言最容易感动人,只要是有道理的和符合一般价值观念的,就都能够使人比起平时来更加容易接受,更加容易启发人们的深思。所以,临终者的言教,也就比较容易使人信受奉行,比起生前的许多话,都要管用。在佛法中,一个行将辞世的老人,面对哀愁的学子而谆谆教导,开示佛法道理,直到他们消除了爱别离苦的折磨,然后才自己静静的离开人间,这是多么伟大的创举啊?我常常被这些场面所感动,而对古圣先贤也产生了无比的信心和敬仰之情!通常在语言方面的关怀情况,针对不同的根性和情景,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1、批评性的严厉指正

佛法中也有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美德,但无论是如何严厉的批评,也都是建立在纯为对方着想的慈悲基础之上,因此这种批评就成为了利益众生,特别是利益刚强难调众生的必要手法了。凡人在日常生活中也许能够平静地处理事务,一旦到了大事临头之际,往往会失去理智而手足无措,不知所以了。就象佛陀将要入灭的时候,那些平日里用功精进的弟子,也痛苦不堪,泪流满面。还有许多祖师大德也是一样,在入灭之前,他们的弟子接受不了这种离别之苦,而心疼不已,祖师们往往也是开门见山地进行批评指正,让人当下舍弃狭隘的情感,而启发了更为深远的智慧和悲心。

一般而言,对于错误的知见和过分的痛苦,这两个方面都要给予及时的批评和指正的。佛法是最重视思想见地的,如果思想见地不正确,那就一定要进行彻底的调整改造,假如是一个性格温纯,容易调教的人,那就慈悲软语即可,但是如果是一位刚强倔犟的人,则必须以严厉的神态来认真加以指正。对于得大自在的修行者来说,即使到了临终时刻,这种教育仍然是生命中极为重要的部分,因此不可忽略,也是势在必行了。

另一种是对于死亡之事,表现出过分悲痛,无力自拔的人,软言相劝几乎毫无作用,所以也只能通过金刚怒目那愤怒的神情,来镇住当前学人的悲哀情绪,使其能够面对苦难还充满智慧和寂静。这不但对其当时具有莫大的好处,更在于对他以后的整个人生,都具有极为深远的意义。

2、劝慰性的慈悲软语

这是对应于性格比较温和的人来说的,与前者一样都同样受到了亲人或者善知识死亡之痛,沉没在生死离别的困境,而不能自拔。往往具有反向关怀能力的人,就会借机会而关心这些苦恼的众生,但只能用慈悲软语的形式来关怀,决不能以严厉的口吻说话,否则就会适得其反。

爱别离苦本是人生八苦之一,每个人在这个关头都是难以自制的,除非平时有很高深的修为,或者对于生老病死这个人生的规律早已看透,不然的话,此时也就只好被无常的绳索捆住,而丝毫不得自在了。因此,解脱的圣者或者豁达的老人,就需要反过来关怀这些活着而被痛苦折磨的人了。

慈悲软语本来就是菩萨度众生的一种主要的清净口业,面对苦难的苍生,而劝其收拾痛苦心绪、慰其安祥情怀,给予温暖的关爱、替他分担忧恼,顺从他们的意念、道出他们的苦楚,这样通过慈悲软语的劝慰,便能够令周围的人不再感到死亡的恐惧,反而因此对佛法、对人生、对生命充满了希望,因此能得到临终者的恳切关怀,亦是人生之大幸!

3、建议性的清风拂面

在许多时候,我们聆听一位长者说法,或者亲近一位慈蔼的老人,听他们谈论人生、世界、真理、行为的时候,总会感到一阵阵清凉和醒悟,就象是清风拂面一样,轻松愉悦,富有诗意而回味无穷。

有些人能够在死亡面前,坦然无所畏惧,神情仍然象是一泓清水潺潺而流,生活和生死几乎是同样的一条河流,河边开满了百合、夹竹桃,还有低垂两岸的柳丝,令人神往而心安,这是已经熟悉掌握生命艺术的表现。他们能够借助死亡的契机来给人一种轻描淡写的建议,虽然不一定字字句句斩钉截铁,但都能够让人感到其中的别有用心,那就是对于后人的生活和死亡一种清淡素雅的建议,通过语言的表述,更令人刻骨铭心。

比如说,临终者告诉亲属如何更好的处理后事,活着的人如何安排今后的时间和事业,如何善待自己的亲人后代以及他人,如何认真对待工作和单位等等。这样的关心,也许会有人觉得他们过多操心,但是只要他是一位超越生死痛苦的人,他的语言一定会给后人留下难为忘怀的深刻印象,也许会在今后的生活中起到重要的作用。所以,在他们那种美妙的死亡回声中,给活着的人一些有用的建议,这种关怀看似不太重要,实则亦能体现出临终者对生命的那份真挚,生死本身也具有无比的庄严!

4、教导性的师长风范

在大乘佛教的流传过程中,有着数不清的高僧大德和诸大菩萨们,在兢兢业业地修持、勤勤恳恳地弘法,他们具有代佛说法的使命,怀有慈悲济世的情怀,还有父母师长的风范,孜孜不倦地教导弟子,乃至一切苦难的众生。同样,在这无数的大菩萨生平行履当中,留下了难以计数的感人事迹,影响着无量无边的后学。而在他们的死亡之际,更是令人感受到“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菩萨精神。

佛陀在临欲涅槃的时候,就是以人天导师的威仪教导弟子们的,一部《涅槃经》和《佛遗教经》就是最好的明证,其中完全是以一位圆满完美的师长口吻,孜孜不倦地教导弟子们应当如何如何修行,如何解脱烦恼痛苦,如何获得涅槃究竟的快乐,如何弘法利生,如何传播佛陀教法,等等问题都有详细的叮嘱,显示出一位几十年从事教育的师长风范,令人信服,令人感激!

这里牵涉到对于弟子和眼前众生的根机的了解和把握,佛陀是知道大家根性的,过去许多大德高僧们也能够知道这点,所以也能够临终垂教,无有疲厌。其教导的方法,一般都是建立在平时说法的基础上,作最后的点睛之笔,或者总结一生弘法的关键点,作一个浓缩的精华概述,使人能够在三言两语之间,把握住佛法乃至生命的关要。

佛法就是教育,是一种究竟觉悟的教育,是一种开发生命极致的教育,也是一种升华人生品味的教育,所以又不同于一般形式的知识教育。他更加注重生命的升华,更在意思想境界的提高,所以在生命中的任何时期阶段,都有最完美的生命形态,大德们就是要在任何阶段都有能力体现出这种完美的力量,这就是临终反向关怀的一个内在必然性。

之所以能够在死亡面前依然不忘记教导后人,是因为佛法的圆满和他人格的完美,圆满的佛法教导我们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秉持觉悟之心来对待生活和生死中的一切,完美的人格表现出无论处于何等境遇之中,也都能够以凛然自觉的态度,以超凡脱俗的理念,以蜡炬成灰的坚毅,以婆心恳切的慈悲,来教导每一个有缘相遇的众生,怎不令人感恩戴德!

5、启示性的甚深般若

最后一种语言上的关怀,具有天马行空般的难以把捉、长夜彗星般的稍纵即逝、虚空粉碎般的不落痕迹、大地平沉般的甚深微妙,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对于佛教死亡学的一个茫然无措之处,一切菩萨圣人、祖师大德们,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这个秘密,但一直都延续着这样感人的故事,在佛教史上放射出异彩的光芒。

光从语言的角度来审视,就有许许多多感人泪下的长空鸟迹,他们在临终之际可以对弟子们说:我自己知道哪里去。也可以说:临行无多语,尊重一声〇。还可以说:引头就白刃,犹如斩春风。甚至可以说:东家作马,西家作驴。这些是多么自在洒脱的体现啊?在生命中显示出如此幽默风趣而自由的,除了佛法给予彻底的解脱,除了般若妙法的加持,除了功行圆满的印证外,还能说什么呢!

佛陀说法的中心就在于般若,《大智度论》说:五度如盲,般若为导。就是说只有般若的妙理,才能够使佛法的一切世间出世间法成为甚深的妙用,假如没有这个般若妙理,那么,佛法的真实精神也就完全体现不出来了。所以,在一位大菩萨跟前,般若就是佛法的命根,也是诸大菩萨的命根,即使到了死亡面前,大家也还是念念不能忘记的。一位身为出家的佛子,有时候也会感到生活和修行的力不从心,这实际上就是对于甚深般若的陌生。因此,出家人也必须要认真学习佛法的基本教理,起码也要明白般若的微妙之处。依之而行,然后才能够真正得到佛法的受用。

死亡的回声必定带着一生的艰辛苦难,死亡的回声必定充满一生的喜悦光芒,死亡的回声必定唤醒沉迷的苍生,死亡的回声必定响彻轮回的海洋!让我们虔诚地聆听这净土的回音,让我们尽情地分享这生命的乐章,让我们坦然地面对这觉者的呻吟,让我们飞快地投奔那清凉的彼岸!

《心经》说:去吧!去吧!快快去吧!快到彼岸去吧!成就吉祥无住的觉悟。

 

三、意识的反向关怀

 

这是属于临终者自我意识的反向关怀,也许并没有具体的行动可以让人见到,也许只是内心中强烈的妄想,也许只是纯粹的观念,也许会得到全面的表现。这就是说意识层面的反向关怀是身业反向关怀、口业反向关怀的基础,假如没有意识的反向关怀,那就绝对不可能有身、口上的关怀,而有了身、口上的关怀,那就一定先有意识的反向关怀,然即使有了意识的关怀,也未必就有身、口上的关怀。

所以,这是属于内心明白的思想观念,临终者心中很清楚他应该怎么做,有的就立即作出来了,有的却没有机缘马上得以实现。我们知道菩萨的信念就是“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而真正能够获得此种反向关怀能力的,也只有修学大乘佛法的菩萨或者具有菩萨精神的人,才有可能具备这些素质,才会具有这种思想意识。

诸佛菩萨念念不忘人间疾苦,念念不忘轮回路险,念念不忘正觉慈悲,念念不忘平等法界。生也如此,死也如此。内心世界的“如一众生未成佛,终不于此取泥洹。”何等恳切苦到,何等肝胆照人。

对于濒死的人来说,他们的内心果能如此坦荡光明,他们的脸上一定会露出安祥和慈悲的神色,他们的心胸果能如此利他无我,他们的行止一定也会庄严无比。在常人看来死亡是一件不吉利或者无奈的痛苦,而在这些菩萨眼里,死亡也是利益众生的一个好机会。假如可以借助死亡来教人们解脱痛苦的话,菩萨们绝对不会贪恋生存,假如是生活着才能更好的利益众生的话,那么菩萨们也绝对不会选择死亡。因此,在圣人或者利他心切的人那里,死亡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弘法利生的暂时的舞台,并不比生活的舞台更为逊色,说不定还比生活的舞台更加感人呢!

第二节  反向关怀之层次

 

我们这里要讨论临终者反向关怀的层次问题,确实如此,虽然同样可以看作是反向关怀,但是他们的内在境界以及真正的作用却是大不相同的。有的凡夫众生,平时修养比较好,又具有无私的利他情怀,也可以在临终之际反向关怀,但这不是生死自如的大菩萨们的境界。因此我们很有必要做一些简要的说明,或者说把反向关怀的次第讲出来,让我们有机会、有路子可以继续努力,可以在反向关怀的质量上不停地提升和突破。

大略的分法,就是世间法的反向关怀和出世间法的反向关怀两种,世间法的反向关怀比较容易把握,而出世间法的反向关怀就比较深沉,假如对佛法的总体精神不够了解的话,那就会弄不清楚反向关怀也有如此清晰的修证次第了。所以,我们这里先把世间法的部分介绍出来,接着就讨论出世间法的反向关怀,依照前后排列,从浅入深,层层解说反向关怀的内在思想境界以及外在不同的表现形态。

 

一、世间恩情的延续

 

人世间的恩情也是无尽的,如果一个人能够认真的去体会和感受周围的人所给予的这份恩情,那么她就会发现世间充满了爱和幸福。同样的,如果一个人能够认真的去为周围的人付出深厚的恩情,那么他就会得到身心环境改善和升华的喜悦。而且,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这种恩情的互相回报,从生到死永不停歇。

乌鸦有反哺之恩,麋鹿有断肠之情,何况人呢?古代中国常常有“家规”和“遗训”之类的,往往是在一家之主的临终之际,反复叮咛嘱咐,然后在其孝子贤孙当中广泛地遵行起来的。这就是世间恩情的一种延续,他需要两方面的默契与合作,需要有头脑清醒的长辈,以其长者的睿智和深邃的恩情来关怀后人。也需要有眼光高远的后代,以其晚辈的至诚和孝敬的报恩思想来继承祖训。这样才能够使世间恩情在生死关头的紧要转折点,得到了美好的延续。

一般的人平时没有经过很好的临终关怀方面的训练,也没有对自己的生命认真思考过,更不可能进行生命境界的开拓和升华的工作,那就会在临死之际总是痛苦万分,真是哭爹喊娘,悲感无限。但如果平时有过某些训练,或者对于生死现象看得比较透彻,又对人生充满关爱,尤其是对于自己的亲人能够倍加爱护,那就在临终的痛苦现前,也会有可能不顾自己个人的安危苦难,而反过来关怀仍然活着的人,这在平凡而庸碌的人生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壮举了。我们当然没有理由因他关怀不到位、不究竟而忽略他的存在。

从另一个角度看,许多人在死亡时,思想上的空虚贫乏和无奈,更是一种最受折磨的痛苦。而此时我们对他们的关怀和帮助,也许都会给他们的精神带来更大的压力,使其感受到他们生命力的衰竭和毫无用处,这是人世间每个人都感到的最凄苦的悲剧。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把握临终者这种心境,与其认真关心照顾他,倒不如学会向他请求帮助,比如请教他人生的重大问题,或者生活方面的重要指示等等,他会在头脑清醒和思想活跃的情景下,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从而释放出反向关怀的光辉,成为死亡通道的照明灯,再也不会感到死亡的黑暗无知和恐惧。

此种反向关怀,不能以“善”和“恶”来衡量,也不能用“是”与“非”来说明,因为善、恶、是、非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有相对的价值存在,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用某一种固定的尺寸来衡量的。所以,世间恩情之反向关怀,就是人与人之间、亲人与亲人之间的某种约定,是一种相知默契的配合,能够使彼此之间感到这种恩爱和情感的延续交融,能够使彼此之间的生和死变得更有价值,能够通过这种恩情的延续而化悲痛为力量。

只要我们暂停一下生活中匆匆的步履,向身边的老人们询问一番,我相信每个老人都会说出许多许多人,他们在临终的时候是如何说话,如何教导后代子孙,如何立遗嘱来影响后人的。因为,人世间毕竟还是由“恩”和“情”把茫茫人海凝聚起来的。但我要说明的是,这仅仅是反向关怀的最基础、最初步的行为,也是最低级的反向关怀,远远不能体现生命内在的深沉关怀,也未能使人得到严格意义上的解脱,依然是局限在生死轮回之中。

 

二、生命哲思的反馈

 

世间的哲学基本上都要思考人生的问题,但是,人的生死大事经常在哲思中显得支离破碎,或者只知道生而不知道死,或者光谈论死而忽略了生,或者把死亡说得过于简单肤浅,或者把生死看得过于高深莫测,这样把生死问题看成为变了型的哈哈镜,也就很难如实把握其中的精义了。不过,人生的哲思也常常可以让人感受生命的某种安慰,这在许多哲学思想中都可以体会得到。

人们对于生死进行观察之后,各自得出许多结论,有的很有利于现实人生的安顿,有的叫人破坏一切因果规律,有的能够令人获得豁达的人生态度,有的使人盲目地自我安慰。我们就从以下这四个方面来略加解释。

1、视死忽如归

在很多人的眼里,死亡是一件令人悲伤哀苦的坏事,但在某些哲学的思想观念当中,死亡反而成为回归家园的好事了。古人认为人死为鬼,所谓“鬼者,归也”,并且说“死后入土为安”。还有称赞那些为了大众的利益,能够舍弃个人生命的英雄烈士,把这种置生死于度外,叫做“视死如归”,豪气干云,使人感动不已!

还有一些哲思,就把死亡看作是生命的回归,而不在乎死后的真正情景,一味地赞扬歌颂死亡可以消除现实世界的烦恼不安。所以到了临终的时候,不但自己不会畏惧,而且还能反过来关怀还活着的人。此是对生死问题抱有积极态度,或者经过积极的哲思训练的人,他们把平时的思想观念反馈给未死的人,从而成为洒脱的反向关怀者。

2、人死如灯灭

也有很多人都会持这种观念,这是唯物论者之哲思所导致的必然结果。唯物论光从物质的色身来看待生死问题,认为身体死亡了,就象是灯油干了、灯芯也烧完了、灯火因此消灭,一切不留痕迹,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延续下去,所以就称为是人死如灯灭。佛法说这是一种断灭论的外道思想。

持有这些观念,或者接受过这种观念训练的人,在死亡之时也不但能够放松自己,而且还可以关怀别人。就是以这种人死如灯灭的洒脱,而无所畏惧地指导眼前大众,叫人心灰意冷,彻底不要再抱什么死亡之后的希望,也因此变得更有力量来面对人生的最后时刻。尽管不是究竟的解脱之道,但还是能够独具魅力,使得不少人为此而身心放松,坦然地生活在人世间。

3、生死如浮云

还有一种不是属于某些哲学流派的人,但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模式,可以秉持豁达的观感,而面对任何人间疾苦,一般情况下都能够把事情看得开、放得下。人生在世,犹如白驹过隙,浮云苍狗,泡沤偶聚,聚散匆匆,无常无我,一切虚幻。如此,就能够看到生死的虚伪,也不会过于执著自己这个色身的永恒,也不会妄求长生不老了。

本来就已经认为生死如浮云的人,在死亡到来之际,更能镇定自若,而他的言语动作都会显示出一种洒脱的情景,而此情景也正是他反过来让周围的人感到安祥的主要因素。所以,在豁达的人面前,仍然具有反向关怀之可能。古今中外,许多舍生取义者,以其独特的精神力量,超越了生死的狭隘,看破死亡本身就如浮云般无有真实,并能以他们的实际行动和语言,安慰和关怀身边的人,这是伦理价值和世间哲思相结合的产物,也会永远在人世间起着积极的作用。

4、死后去天国

最后一类对于生命的哲思,就是许多宗教的共同点,那就是有一个上帝或者天国,可以作为死亡的慰籍,可以把生活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惧转换为对天国的敬畏和景仰,也可以在心灵中得到天国神力的洗礼,而获得超乎寻常的洒脱。这正是所有宗教都有一个神的世界,作为生命安顿的天国,作为死亡背后的生命延续的原因。令多少人心向往之,也使多少人从中消弭了生死关头的徘徊和顾忌!

实际上,这类对于死亡并没有把握的人,他们也就是完全凭藉对上帝或者真主们的信心,有了这颗信心就会在死亡跟前,仍然不忘记对活着的人做一番指导和关怀,以上帝或者真主的慈祥态度对待活着的人,也是借助他们的力量来教导和关怀后人,从而成就了临终的反向关怀。

以上两个层面的反向关怀,都不是佛教的反向关怀,而且在佛法看来这些都还不是正确的关怀方法。因为正确的教法是要建立在“正知正见”这个基础上的。如果没有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没有客观的缘起论和本体论,一切关怀都只是暂时性的黄叶止啼而已,虽然当时不无作用,但是毕竟不能归入符合真理的范畴。所以佛法中所说的反向关怀,一定是以缘起性空、真善美慧为基础,而进行如实如理如量的信息反馈,向后人介绍人生之真理和宇宙之实相。以下我们接着来讨论佛教临终反向关怀的不同层次。

 

三、人天善法的流露

 

佛法中的五乘正法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实践价值,就在这五乘当中,人天乘就是一切行门的基石。无论是临终的正面关怀,还是自我关怀,都要在这个基础上来进行训练,反向关怀更是必须把人天乘作为利生的前提。从佛法的角度来说,每个层次的反向关怀,都可以从两个方面加以揭示,一是临终者自身的境界高低,二是临终者反向关怀的能力大小,这二者联系在一起,我们就很容易看出佛法中反向关怀的层次了。

人天善法的流露,一个完全实践了人天乘五戒十善的人,他在临终的时候,心境一定会与人天善道相应,也就是说他的自身境界是在世间法的善道当中,以此纯善的理念,定能成就来世修习佛法的殊胜善根和福德因缘。

而其能够反向关怀他人的能力,当然也就只能局限在世间法之中了。比如在临终之际,劝告或者教导后人,应该奉持五戒十善,代人之劳,成人之美,助人为乐,赞美他人,如此即可获得人天善果。在临终者身无病苦,意不颠倒的情况下,还能够反过来关怀活着的人们,也要坚持五戒十善等善行,逐渐趋向真善美慧的人生。以他们一期生命的死亡来教诫后人、关怀后人,怎么能不受感动呢!

我相信在大家的日常生活中,一定会有数不清的死者遗训和临终嘉言,言语深切感人,说理真实透彻,内容切实可行,思想健康有益,直接影响着他们的后代,也会感动周围的人们,这一切都是临终者修习人天善法的全体流露。

 

四、多闻圣者的回顾

 

这里所说的多闻圣者,是指修习四谛、十二因缘等法,听闻佛陀解说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等法,深入体会生死轮回的全部内容,从而解脱了一切狭隘的局限和束缚,成就正知见、真证悟而圆满道业,消除三界之苦,了断世间凡夫的错误认知,了生脱死,超凡脱俗,而成为佛法中的圣者。

一般人都认为小乘的圣者都没有度众生的愿望和能力,都是自了汉的根性,比较自私自利。但是,实际上的多闻圣者,并不是这般令人讨厌的。佛陀的许多阿罗汉弟子,就是既能安住在涅槃境界当中,又不受外在的一尘侵扰,还会尽其能力为佛陀分担弘法利生的神圣事业,故得佛陀称心的赞叹,说他们是“从佛口生,从法化生。”并且强调他们是“外现声闻相,内秘菩萨行。”那么这些圣者在临终之际的回顾,就是表现出反过来利益和关怀他人的智慧和悲心。

简单的说,他们会尽量不在死亡这个问题上,给别人添加麻烦。同时也有能力为活着的人开示简要的基本佛理,世间一切生存之道,以及分段生死的各种前因后果,乃至解脱之道的基本要素,他们也都能够了如指掌。到了临终的时候,还能够心无散乱地为眼前大众开示。由于他们自己的死亡已经毫无痛苦,毫无负面的影响,故能自在无碍,随意而往。

圣者在入灭之际的反向关怀,是何等的轻轻淡淡,何等的扎扎实实,就象是一阵清风拂过,带着梅花的清冷和凝重,飘洒在茫茫苦海的浊浪之中,只要接触到它那清冷芳香,就都能够获得安宁和喜悦。让我们怀着无比虔敬的心情,感激多闻圣者的回光照顾。

 

五、解脱菩萨的爱心

 

在佛教临终关怀这个大事上,菩萨是首要的主力军,因为菩萨的思想境界就是关怀他人。正面关怀需要慈悲怜悯的菩萨精神,自我关怀需要冷静清醒的菩萨行为,反向关怀更是需要大慈大悲的菩萨爱心,而这种致爱大爱的完整表现,也只有解脱了世间束缚和生死痛苦的菩萨才能做到。

仅在解脱菩萨的爱心当中,也有非常复杂和丰富的境界,从其智慧和悲心的角度看,也可以分为好多种,这是佛法注重实际修行的结果。通常可以分为明白真心的菩萨和彻见佛性的菩萨,要是按照天台宗别教的修学次第来看,明心的菩萨又有十住的十个位次差别,而相似的见性则有十行十向的二十个位次之不同,到了真正彻见佛性之后,还有十地和等觉的十一个位次。所以,菩萨的爱心和力量也是随着觉悟层次的高低来决定的。

佛教史上的许多菩萨都能够做到临终反向关怀,特别是大乘佛法流行的地方,诸多的祖师大德,总能在临终之际更显精神爽朗,于谈笑风生中安祥而逝,于说法布道中离开人世,往往都是以谈论佛法的修行,或者研讨深妙的真理,或者以生命来证明佛法的高妙等。总是千方百计想让人们了解和把握佛法的精神,而作种种示现。

菩萨大德们爱护众生,超过了爱护自己,真正能够做到“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只要是对众生有真实利益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会不假思索,不用计较,毫无犹豫地立即进行。在这种思想境界当中,尽最大的努力为众生付出自己的智慧和能量。但是,在菩萨的心中,也并没有为众生做什么事情,因为在他们的心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那么的理所当然。正如《金刚经》所说的“菩萨度尽一切众生已,而实无一众生得灭度者。”或者说他们的心灵世界已经早就是如如不动了,所以才能够如此的洒脱自在,而为众生布施头目骨髓,为众生舍弃一切身心诸物,毫不吝惜,反而更加欢喜,更加精进,更加踊跃非常,真是“月轮穿沼水无痕”。

 

六、大恩佛陀的慈悲

 

最伟大最令人感动的,当然就是大恩大德的佛陀了。佛陀在临欲入灭之际,为身边的弟子和后世的众生,宣说了无上甚深微妙法,在《涅槃经》、《大悲经》和《佛遗教经》当中,那种至情、至爱、至理、至圣,智慧与慈悲、情感与理智都达到了圆满完美的极致,怎不令人感激涕零呢!

佛陀彻悟了宇宙人生的真理,又把这种真理如实地讲说出来,并且亲自领导人们走向究竟的解脱和觉悟之大道,就在一期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念念救护众生,对于生死表现出完全等同的精神面貌,总是那样的睿智深沉和寂静安祥。我们看到佛陀临将入灭之时的言教,就能想象出他是多么慈悲多么伟大了!

我们在《佛垂般涅槃略说教诫经》中看到了佛陀反向关怀的真实事迹,那感人肺腑的言教,至诚至爱的真理,如何不令人赞美呢!经文说:

 

释迦牟尼佛初转法轮度阿若憍陈如,最后说法度须跋陀罗,所应度者皆已度讫。于娑罗双树间将入涅槃。是时中夜寂然无声,为诸弟子略说法要:

汝等比丘,于我灭后,当尊重珍敬波罗提木叉(戒律),如暗遇明,贫人得宝。当知此则是汝大师,若我住世,无异此也。持净戒者,不得贩卖贸易、安置田宅、畜养人民奴婢畜生,一切种殖及诸财宝,皆当远离,如避火坑。不得斩伐草木、垦土掘地,合和汤药、占相吉凶、仰观星宿、推步盈虚、历数算计,皆所不应。节身时食、清净自活。不得参预世事、通致使命、咒术仙药、结好贵人、亲厚媟嫚,皆不应作。当自端心、正念求度。不得苞藏瑕疵、显异惑众,于四供养,知量知足,趣得供事,不应蓄积,此则略说持戒之相。戒是正顺解脱之本,故名波罗提木叉。依因此戒得生诸禅定及灭苦智慧。是故比丘,当持净戒,勿令毁犯。若人能持净戒,是则能有善法。若无净戒,诸善功德皆不得生。是以当知,戒为第一安隐功德之所住处。

汝等比丘,已能住戒当制五根,勿令放逸入于五欲。譬如牧牛之人执杖视之,不令纵逸犯人苗稼。若纵五根,非唯五欲,将无崖畔,不可制也。亦如恶马,不以辔制,将当牵人,坠于坑陷。如被劫害,苦止一世,五根贼祸,殃及累世,为害甚重,不可不慎!是故智者制而不随,持之如贼不令纵逸,假令纵之,皆亦不久,见其磨灭。此五根者,心为其主。是故汝等当好制心,心之可畏,甚于毒蛇、恶兽、怨贼、大火越逸,未足喻也。动转轻躁,但观于蜜,不见深坑,譬如狂象无钩,猿猴得树,腾跃跳踯,难可禁制。当急挫之,无令放逸,纵此心者,丧人善事,制之一处,无事不办。是故比丘,当勤精进折伏其心。

汝等比丘,受诸饮食当如服药,于好于恶,勿生增减,趣得支身,以除饥渴,如蜂采花,但取其味,不损色香。比丘亦尔,受人供养,取自除恼,无得多求,坏其善心,譬如智者,筹量牛力,所堪多少,不令过分,以竭其力。

汝等比丘,昼则勤心修习善法,无令失时;初夜后夜,亦勿有废;中夜诵经,以自消息。无以睡眠因缘,令一生空过,无所得也。当念无常之火,烧诸世间,早求自度,勿睡眠也。诸烦恼贼,常伺杀人,甚于怨家,安可睡眠,不自惊寤?烦恼毒蛇,睡在汝心,譬如黑蚖,在汝室睡,当以持戒之钩,早摒除之。睡蛇既出,乃可安睡,不出而眠,是无惭人也。惭耻之服,于诸庄严最为第一,惭如铁钩,能制人非法。是故比丘,常当惭耻,无得暂替。若离惭耻,则失诸功德。有愧之人,则有善法。若无愧者,与诸禽兽无相异也。

汝等比丘,若有人来,节节支解,当自摄心,无令瞋恨,亦当护口,勿出恶言。若纵恚心,则自妨道,失功德利。忍之为德,持戒苦行,所不能及。能行忍者,乃可名为有力大人。若其不能欢喜忍受恶骂之毒,如饮甘露者,不名入道智慧人也。所以者何?瞋恚之害,能破诸善法,坏好名闻,今世后世,人不喜见。当知瞋心,甚于猛火,常当防护,无令得入,劫功德贼,无过瞋恚。白衣受欲,非行道人,无法自制,瞋犹可恕。出家行道,无欲之人,而怀瞋恚,甚不可也。譬如清冷云中霹雳起火,非所应也。

汝等比丘,当自摩头,已舍饰好,着坏色衣,执持应器,以乞自活,自见如是,若起骄慢,当疾灭之。谓长骄慢尚非世俗白衣所宜,何况出家入道之人,为解脱故,自降其心而行乞耶?

汝等比丘,谄曲之心与道相违,是故宜应质直其心。当知谄曲但为欺诳,入道之人则无是处。是故汝等,宜应端心以质直为本。

汝等比丘,当知多欲之人,多求利故,苦恼亦多,少欲之人,无求无欲,则无此患。直尔少欲,尚应修习,何况少欲能生诸善功德。少欲之人,则无谄曲以求人意,亦复不为诸根所牵。行少欲者,心则坦然,无所忧畏,触事有余,常无不足,有少欲者,则有涅槃,是名少欲。

汝等比丘,若欲脱诸苦恼,当观知足。知足之法,即是富乐安隐之处。知足之人,虽卧地上犹为安乐;不知足者,虽处天堂亦不称意。不知足者,虽富而贫;知足之人,虽贫而富。不知足者,常为五欲所牵,为知足者,之所怜愍,是名知足。

汝等比丘,若求寂静无为安乐,当离愦闹独处闲居。静处之人,帝释诸天所共敬重。是故当舍己众他众,空闲独处,思灭苦本。若乐众者,则受众恼,譬如大树众鸟集之,则有枯折之患。世间缚着,没于众苦,譬如老象溺泥,不能自出,是名远离。

汝等比丘,若勤精进则事无难者。是故汝等,当勤精进,譬如小水常流,则能穿石。若行者之心,数数懈废,譬如钻火,未热而息,虽欲得火,火难可得,是名精进。

汝等比丘,求善知识,求善护助,而不忘念。若不忘念者,诸烦恼贼,则不能入。是故汝等,常当摄念在心,若失念者,则失诸功德。若念力坚强,虽入五欲贼中,不为所害,譬如着铠入阵,则无所畏,是名不忘念。

汝等比丘,若摄心者,心则在定,心在定故,能知世间,生灭法相。是故汝等,常当精勤,修集诸定。若得定者,心则不乱,譬如惜水之家,善治堤塘。行者亦尔,为智慧水故,善修禅定,令不漏失,是名为定。

汝等比丘,若有智慧,则无贪着,常自省察,不令有失,是则于我法中能得解脱。若不尔者,既非道人,又非白衣,无所名也。实智慧者,则是度老病死海坚牢船也,亦是无明黑闇大明灯也,一切病苦之良药也,伐烦恼树之利斧也。是故汝等,当以闻、思、修慧,而自增益。若人有智慧之照,虽无天眼,而是明见人也,是为智慧。

汝等比丘,若种种戏论,其心则乱,虽复出家,犹未得脱。是故比丘,当急舍离乱心戏论。若汝欲得寂灭乐者,唯当善灭戏论之患,是名不戏论。

汝等比丘,于诸功德,常当一心舍诸放逸,如离怨贼。大悲世尊,所欲利益,皆以究竟,汝等但当勤而行之。若在山间,若空泽中,若在树下、闲处静室,念所受法,勿令忘失。常当自勉,精进修之,无为空死,后致忧悔。我如良医,知病说药,服与不服,非医咎也。又如善导,导人善道,闻之不行,非导过也。汝等若于苦等四谛,有所疑者,可疾问之,无得怀疑,不求决也。

尔时,世尊如是三唱,人无问者。所以者何?众无疑故。

尔时,阿泥楼驮观察众心而白佛言:世尊!月可令热,日可令冷,佛说四谛,不可令异。佛说苦谛,真实是苦,不可令乐;集真是因,更无异因;苦若灭者,即是因灭,因灭故果灭;灭苦之道,实是真道,更无余道。世尊!是诸比丘于四谛中,决定无疑。于此众中,所作未办者,见佛灭度,当有悲感,若有初入法者,闻佛所说,即皆得度,譬如夜见电光,即得见道。若所作已办、已度苦海者,但作是念:世尊灭度,一何疾哉!阿泥楼驮虽说是语,众中皆悉了达四圣谛义。世尊欲令此诸大众皆得坚固,以大悲心复为众说:

汝等比丘,勿怀忧恼,若我住世一劫,会亦当灭。会而不离,终不可得。自利利人,法皆具足,若我久住,更无所益。应可度者,若天上人间,皆悉已度,其未度者,皆亦已作得度因缘。自今已后,我诸弟子,展转行之,则是如来法身常在而不灭也。是故当知,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也。世相如是,当勤精进,早求解脱,以智慧明灭诸痴闇。世实危脆,无牢强者,我今得灭如除恶病,此是应舍罪恶之物,假名为身,没在生老病死大海,何有智者得除灭之如杀怨贼而不欢喜?!

汝等比丘,常当一心勤求出道。一切世间动不动法,皆是败坏不安之相。汝等且止,勿得复语,时将欲过,我欲灭度,是我最后之所教诲。

 

以上把罗什三藏翻译的《佛遗教经》全文抄录下来,此经文字优美简洁,一看就能明白其中的文字义理,所以这里就没有进行白话翻译。而且经中所说之理,可以函盖佛法的各个层面,更加注重实际修行上的指导,佛法深奥玄妙的理论说得较少,生活实践方面的开示较多,非常符合临终反向关怀的完美形象,因此我们不厌其详地作了全文的介绍。期盼能够使读者通过这简要的经文,感受到佛法中临终关怀的深远和博大,感受佛陀在临终之际仍然流露出来的慈悲和智慧,感受我们现实生活当中的缺陷和狭隘。从而对死亡真相进行深入的思考,从实践中体悟“生死一如”的积极态度,从佛陀那完美的人格上窥探佛法的解脱和觉悟,从整体佛教的人生观、世界观上把握佛教对死亡的理解。在此基础上,我们再进一步深入了解反向关怀的训练方法和实际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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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自我关怀——自我即生死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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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 照

下篇——临终自我关怀与反向关怀

 

传说有一次苏东坡问佛印禅师:“一般人手里拿着念珠是在念观音菩萨,但观音菩萨手里拿着念珠又是念谁呢?”禅师回答说:“也是念观音菩萨。”又问:“为什么?”禅师说:“求人不如求己。”

现实生活中,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和现象,实在是太普遍了。生是如此,死亦如此。当生死之痛威胁我们的时候,我们提倡“临终关怀”,期望在一生的最后时刻,能够得到亲人朋友们的特殊照顾,然而我们却要自己忍受一生的艰辛。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斤斤计较。

不过,有时候的求人或者求己,却都不是为了自己,就象这位观世音菩萨的念佛一样。

当我们千方百计呼吁文明之神能够降临在亡者身上时,是否考虑过死亡的文明提早来到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呢?当我们至诚恳切地关怀他人走向死亡通道时,是否想到过自己到时候有谁来关怀我们呢?当我们精疲力竭地为临终者开导、护理、关怀时,是否也盼望临终者赐给我一个欢乐的微笑呢?使我们的心顿时如同涅槃一般的寂静安乐!

任何的追求和获得,都需要代价,无论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任何的施舍和付出,都会有回报,无论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

能力都是慢慢培养起来的。当你没有能力的时候,一切都得靠别人,或者干脆就失去了所应拥有的一切。这很公平,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

中国人都知道“未雨绸缪”和“回光返照”这两个词,不要等到上阵的时候再来磨砺兵器,不要等到老死的时候才想起年轻时就应该做的事情。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生命的真理有时候就这么简单:得到关怀→关怀自己→关怀别人。我们的成长也是这样,小时候得到关怀,长大了自己关怀,然后应该关怀别人!三位一体,不一不异。

当死亡到来的时候,不明白生命真相的人,需要得到关怀;获得解脱的人,就能自己关怀;具有觉悟能力的人,则可以微笑着关怀别人。

真诚,没有任何尺寸去衡量生命,这是对生命最高的享受。是的,“没有尺寸”也是对付烦恼痛苦(包括死亡在内)的绝招。

没有人不会死亡,没有死亡不需要关怀。但是,关怀的内涵却可以有无限的延伸,直到生命的尽头……

自我关怀和反向关怀,是建立在“正面关怀”基础上来说的,自我关怀也就是“临终自助”,反向关怀则是“死亡微笑”,比起老病死的痛苦,佛陀又告诉我们生命的真相——无尽的庄严和慈悲!

佛法就是这样让我们明白生命的真相,亦是如此提倡生命的关怀,丝毫没有做作,没有勉强。这是缘起缘灭的实相,这是无牵无挂的洒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是我们在死亡面前的永生——寂静和微笑——涅槃。

不要说在盛行“自助餐”的年代,要大力提倡自我关怀,就是在二千多年前的远古时代,也早已证实了自我关怀的存在。不惟如此,能够在死亡到来之际,依然念念不忘记众生的苦难,仍然孜孜不倦地关怀众生,这才是真正的佛法高妙之处。同时,也表明了佛法不仅有理论,而且还有实践。

我们在上篇介绍了佛教对于临终者的正面关怀,亦即佛教对一般人的老病死之关怀。人世间的悲哀和老病死的痛苦,是佛陀在人间建立教化的根本原因所在,佛法修学也是以解脱世间之苦为出发点的。因此,上篇对于老病死者的正面关怀,也仅仅只是表明了佛教在人间的初步工作,换句话说,也只是一种迫于无奈的应急措施而已。

实则,佛教的正面临终关怀,是作为佛法对人间诸多透视的一种证实。佛说八苦,乃至死亡、中阴、轮回等理念,都通过正面临终关怀这个环节显示出来。要想认识人生的真相,首先就要认识现实生命的各种历程和心理,生命的重心在于心境的感受,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临终者的心境又是何等脆弱,何等复杂?到了死亡来临之际,才手忙脚乱地来关怀。虽然如有这样的缘分仍算难得,但这显然已是处于较为被动的地位。所以,对于临终心境的创造,如不是光靠老病死之际才开始,而从成年时候就已作了充分的准备,那就一定可以获得更佳的死亡效果。

是的,死亡的效果可以从每个人对死的态度中窥见,那才是临终心境的全体展现。许多人都认为老、病、死都是丢脸的事情,而对老病死产生畏惧和掩盖,却不知道老病死也是毫无造作的生命真相。特别是死亡,如此无欺地将内心世界的情感和智慧都写在外表的形体上,令人知道这是事实,而不是玩笑!

这种死亡效果和死亡心境,体现了生命层次的高低,一个在痛苦哀嚎中离去的人,层次一定不会很高,有可能就会进入生命的低谷,从此再也见不到生命中光明灿烂的明天。而一个含笑吉祥而逝者,层次也就不会太低了。这种层次的差别,同生前的修为境界有直接关系。佛教是讲究人生修为的教育,所以受过正规佛法训练的人,其临终效果和死亡心境一定超胜于未曾修行的人。

佛教的正面临终关怀,是针对未曾受过训练的人而施设的。那么,自我关怀和反向关怀则是对于已经受过训练的人而言了。

有些眼光短浅的人,也许会说,死亡还没有到来,离我那么遥远,我为何不赶紧享受生活而去管那未知究竟的死亡呢?

这正是佛陀的悲心所在,人们常常会受这种情绪化的误导,譬如学生到了考试的时候才发现功课没有在该学的时候学好,又象农民到了秋收的时候才后悔在春天没有好好的耕种,而实际上是学会了死亡,才会更好的生活。我们天天在作各种打算,预算着考试能得好成绩,打算着做生意能够发大财,打算着丰收时硕果累累,为生活作了一生的打算,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的死亡做一次有益的、彻底的打算吗!

佛法洞察人性的各个环节,并且指出其真相。当一个人把握了这种真相之后,在生活中对于每件事务就都能够了然其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无论处于何等境况,都能够游刃有余了。此时,当死亡降临,其内心充满了宁静和喜悦,就象参观一个此生未曾去过的美景一般,毫无顾虑,毫不犹豫,走向生命的另一个世界,这正是佛教自我关怀的死亡效果。

佛法中详细地说明了这种关怀的前提、方法、范围和结果。甚至在佛教史上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为此作了见证。他们以身作则,活得潇潇洒洒,死得自自然然,来去自如,无牵无挂。世界上没有比面对死亡的坦然更加感人了,他们没有怨恨无奈,没有痛苦不满,没有伪装执著,一切都象是演戏结束时的谢幕,充满感恩激动和成就,又象是流浪的人回到了家的那刻,完全被宁静喜悦和满足所陶醉。故令人们充满信心,千百年来,前赴后继,代代相传,直到如今!

 

第七章  自我关怀——自我即生死之主人

第一节  我是谁

 

我是谁?《顺治皇帝赞僧歌》说:“来时糊涂去时悲,空在人间走一回。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

当我们考虑“我是谁”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早已忘记掉“未曾生我谁是我”了。而且,一般情况下,我们也都无法追溯到“生我之时我是谁”,更不懂“合眼朦胧又是谁”。

所以,很多人就以为:这是哲学家、宗教家以及社会学家们所要考虑的问题,连科学家、诗人都不想过问,何况我们一介草民寻常百姓,何必多问,徒劳无益呢?

对于过去、未来之“我”的无知,情有可原,而对于现在当下的“我”依然无知,实乃人类之大不幸!这种无知正是众生轮没于烦恼深渊、生死苦海的根本原因。

有些人就简单的把这个肉体之躯看成“我”,一切为了满足肉体的需求,生活在自我感觉很“充实”的物质世界里。而我们的肉体之身都是由各种元素组合而成的,如以实用材料的眼光去看,一个成年人全身的所有物质,所含的铁可以制造两根铁钉,所含的磷仅可以制作二十包火柴,所含的脂肪也只能制造七块肥皂,总共加起来也就值得十几块钱而已,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更加值钱的东西了。

当然,人类就在这个肉体上,又赋予了某种内在的价值,通过美学审定的“美与丑”、通过医学审定的“壮与弱”、通过伦理审定的“善与恶”、通过社会审定的“好与坏”、通过思辨审定的“智与愚”等等,这一系列的价值判断,都只是通过肉体来体现的,并不是肉体本身就具有这些内容。所谓的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风,也并不是肉体自身所本有。因此,人们在思索一切价值观背后的主宰——我。

自我关怀当然首先就要认识自我,那么何为自我?“我”又是什么意思呢?《成唯识论》卷一说:“我谓主宰。”  《述记》卷一本说:“我如主宰者,如国之主有自在故,及如辅宰能割断故。有自在力及割断力,义同我故。或主是我体,宰我所。或主如我体,宰如我用。”  “我”的梵语音译是阿特曼、阿坦么。原意为“呼吸”,引申为生命、自己、身体、自我、本质、自性、主宰。泛指独立永远之主体,此主体潜在于一切万物之根源内,而支配统一之个体。

照人类的文明来看,对于这个“我”的理解,真是千奇百怪,众说纷纭。在阿含经典中,否定了下列四种有关的“我”的观点:一是人类个体之全体为“我”,即五蕴为我。二是各个体内之中心生命为“我”,即我有五蕴。三是宇宙原理为“我”,即我中有五蕴。四是存在的每一要素皆各有其固有之性质(自性),即五蕴中有我。上述四种“我”都是佛经中所说的身见,身见又可分为二种,一为我见,即第一项之五蕴为我;二为我所见,即其余三项。我所,就是指我的所有、所属及不离于我的事物。这四种“我”都没有离开“五蕴”,五蕴就是色、受、想、行、识,即物质和精神的集聚。佛法讲“五蕴皆空”,所以才不予承认其中的“我”。

对于构成生死轮回之主体与无我说的关系,部派佛教作了各种解释。说一切有部立人我与法我,虽否定个体中心生命之我(即人我),但承认实体之我(即法我,乃一切存在之构成要素)为恒有;此等人我见与法我见,称为二种我见。犊子部、正量部主张非即非离蕴之我,这是因为生命个体即非由五蕴假合构成(即蕴),亦非五蕴之外别有一我(离蕴),亦即主张我与五蕴具有不即不离之关系;经量部另有胜义补特伽罗之说。对于佛教以外及部派佛教所说之“我”,成唯识论卷一类分为即蕴我(世间一般所说)、离蕴我(数论、胜论、经量部等所说)及非即非离蕴我(犊子部、正量部等所说)三种,并加以批判。

就大乘佛教而言,不但否定个体之我(人我),亦否定部派承认其存在之法我(构成存在要素之实体),而主张人法二无我说,认为一切皆是无自性(性空)。同时,部派佛教认为一切存在尽是无常、苦、无我、不净,然倘能灭尽烦恼,即可达究竟涅槃之境界。于此,大乘佛教则主张一切存在本为毕竟空,开悟后之涅槃境界必为绝对自由,故有常、乐、我、净四德说。此处之“我”大异于凡夫所见之我,而称为大我、真我。总而言之,人们对“我”的认识约有四种:

 

一、凡我

 

凡我,指常人所认识的“我”,就是日常生活中的第一人称代词之“我”,亦即凡夫众生迷执此身此心为我,由此而生一切世间烦恼痛苦。《大智度论》卷三十一说:“我是一切诸烦恼根本,先着五众为我,然后着外物为我所。”  五众就是前面所说的五蕴。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们以自我为中心,就是说明了现实人间对于自我的过分执著,执著自己的身体长生不老,执著自己的感情天长地久,生生世世为了这个“我”而东奔西跑贪名图利,受尽种种苦楚,自不堪言!而凡夫众生却执此为实,死死地抓住这个臭皮囊的“我”,言听计从,不能稍微放松一下,真是可怜悯者。

实际上,凡夫众生所执著的这个我,只不过是无明业识为缘的五蕴和合之幻影而已,执著五蕴之躯为我,然后又执著躯体之外的一切万物为我所(即我之所有),以身心为我,以世界为我所有。就这样开始追逐万物,而心向外驰,根尘交结,苦乐纷陈,轮回不息!

比较而言,色心二法即是五蕴之浓缩,五蕴即是十二处之浓缩,十二处即是十八界之浓缩,凡夫众生所执著之“我”,即此十八界一切有为造作之法,除此之外,更无别法。十八界包括了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一般的人都认为六尘为我所有,六根即是我。稍有思想见地的凡夫,则会以为六根的前五根也是我的所有,只有意根和六识是我。就在这根尘识的交错勾结下,沉迷不悟,永远处于低级的“自我”之中,难以自拔!

佛法中所说的六道轮回,三界苦乐,都是这十八界的全部展现。生命中不稳定的因素,也就是这十八界的相互激荡,彼此消长,犹如六条巨龙,色彩斑斓,风情万种,翩翩起舞,忽高忽低,善恶纷陈,苦乐交加。直令众生眼花缭乱,心神摇荡,欲罢不能。

所以,修学佛法的第一步就是认清常人所谓的“我”,到底具有何等内容。只有看清“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真实面目,明白这十八界中根本没有一个永恒主宰的真实自我,放下这十八界相互勾结而成的思维观念以及价值取向,彻底澄清生命中的烦恼痛苦之根源,方能从迷乱荒唐的臆想梦幻中觉醒,从而解脱轮回之苦,获得涅槃寂静之安乐。

以上是一般凡夫所认识的自我,但另有一些思想比较敏锐的人,通过对现实身心的观察,也似乎看到常人所执著的“我”极不可靠,现实所感知的物质与精神当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真实自我,可是内心中又不甘心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独立人格的自我。

因此,人们在不停地寻找真实的自我,不停地实现自我,其结果却是更为严重的迷失了自我。当这些人发现了肉体与精神的本身并不存在一个永恒意义的真实自我时,他们是感到多么的空虚畏惧和惊慌失措啊!于是,千方百计要创造出一个神我。许多宗教与哲学都于此误入歧途,没有实践意义地臆测出一个生命的最高本体——神我。

 

二、神我

 

这是由于不能在人们自身当中找到一个永恒的“我”,而臆测出来的一个我,作为生命的最高本体。神我,梵语purus!a,译为丈夫、人、原人等,指个人之精神本体。又作神我谛、我知者。或单称“神”、“我”。原来是指六师外道(佛教以外之学派)所说的我。

印度数论学派所立二十五谛之第二十五,即执“我”为常住独存,受用诸法之实我。数论派的根本学说就是建立了自性等二十五谛,而以其中最初之自性谛为本性,中间二十三谛为变异,第二十五神我谛则非本性亦非变异,其体乃实有常住、清净独存,常为其余之二十四谛所围绕。为根本质料因之根本原质(即自性)若与神我结合,则由根本原质展开现象的世界。而于根本原质与神我结合时,神我会受物质之系缚;然在解脱之时,神我则脱离根本原质,单独存在,而成为本来纯粹而清净者。这种哲学意义的推理,完全是出于意识作用的产物,并未离开心意识的想象,仍然是虚妄的执著,亦即在十八界的范围之内,所以佛教称其为外道。

类似这种神我的执著,或者更为偏激的思想理论,在人类文明史上还有许多,比如中国道家所执著的元神,亦是属于微细意识的产物,对于现实短暂苦难的人生来说,虽然也有其一定的功用,然终究不是解脱生死根本的真知见。再如西方国家的神、上帝等,其理论也是将之归于宇宙的最高原理,但并非人人可及,没有现实的实践意义,只存信仰之层面,故知亦非真正解脱之道。因为一切痛苦的解脱,都是可以通过人类或者说众生,自身的努力实践而完成的,一个没有实践意义的学说,无论其推理多么合乎逻辑,语言多么巧妙,也只是属于意识范围的臆测而已,根本没有生命的终极关怀之意义。

所以,西方的哲学到最后发达到逻辑分析就完了,而把思想理论和生命实践分开了,他们是把思想的终极归于上帝或者神那儿,作为精神的支柱,从而脱离了人间现世的实践意义,而把生命实践归于物质的科学发明,物质文明发达了,生命的终极解脱和超越却没有能够落实。

神我的执著,其最根本的误区也就在于模糊了现实生命的实践意义,对于现实生命之价值意义仍然是非常局限的。用明末清初憨山大师的话说,中国传统文化的儒家思想是人乘的圣人思想,道家则是天乘的圣人见地,这虽然有着相对的现实意义,但毕竟还只是三界以内的轮回角落而已。所以说并非生命终极的智慧,亦非真正解脱的思想。

此外,还有一类执著于“灵魂”的说法,认为灵魂不灭,一切生死皆由灵魂来决定,甚至还有三魂七魄的看法,也都是对于我们生命本身的一种误解。佛法并不承认有一个永恒的灵魂在主宰着我们的一切生死祸福,所谓的灵魂只不过是一个无明业识所集聚的轮回之主体而已,但这个轮回的本身却是虚幻不实的,待到轮回消失了,这个轮回的主体也就不复存在,因此也是无常的幻有,并非终极之自我。

既然我们凡夫的身心世界中没有真实的自我,思想概念当中也不可以有神我的执著,那么我们又如何来看“自我关怀”和生命的自我实践之意义呢?那就要从以下两种“我”当中来了解了。

 

三、假我

 

假我,就是指并无实体而假名为我,比如称呼由五蕴假合之身为我。虽然我们现在所感觉得到的这个“我”好象非常现实,很是可靠,但是这个我实际上并没有一个真正的“我”存在,仅由五蕴和合所成之身,假名为我而已,故称假我。假我又称俗我,为“实我”或者“真我”的对称。也可以说是佛法中世俗谛上的我。当然,胜义谛上的我就是实我或者真我了。

就世间法的俗谛中,所说之“我”也有三种区别,依《大智度论》卷一所载,即:一为邪见我,指凡夫众生未去除我见,故妄执有真实的我,并以五蕴幻影为实有之我;二为慢我,指有学之圣者,四果阿罗汉以下的圣人虽已去除我见(见惑),但未断我思(思惑),犹存我慢,故说有我;三为名字我,指佛及无学圣者(四果阿罗汉),我见、我慢虽已去除,全无我执,但为了随顺于世间,故亦说有我,如佛经中,所谓“如是我闻”、“设我得佛”等,此等称呼五蕴和合之人,仅假借其名一用,而无实体之我可得,即是随世流布之我。

大乘佛教虽然总是批评小乘、外道、凡夫等执着五蕴和合之假我为实体,但是并不摈除名字之假我,对于现实人生的种种现象和称呼上的彼此交流等功用,也从来不予否定,只是在称呼五蕴假合之“我”时,也要体现出生命的终极真实来。所以佛教指五蕴之和合者为假我,意即无有实体之我。如《佛地经论》卷一说:“我谓诸蕴世俗假者。”《大智度论》卷一说:“佛弟子辈等,虽知无我,随俗法说我,非实我也。”所谓“随俗法说我”,就是指从世俗谛上而言有我,此并非胜义谛上的终极究竟之自我,故非真实之我。

有些人一听说我们这个肉体之躯并非真我,就不敢称呼这个约定俗成的第一人称代词,竟然在谈话的时候把“我”称为“他”,好象自己能够称呼的那个就是真我,而所称呼的那个肉体之身则是相对立的“他”,很是天真可笑。这种做法,不但未能明白佛法中所说的终极之真实自我,而且连佛法中俗谛的假我也将失去,那就成为混乱颠倒的做法,神秘兮兮,极不正常,非常可怕。所以说:“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一以第一义谛,不依世俗谛,则不得第一义谛,不得第一义谛,则不得涅槃。”

人们总是在这十八界当中不停地猜测、构思、建立有个最高的自我,因此受到佛教的极力批判。不明白佛法的人,又在通过自己局限狭隘的头脑,思维构造一个没有我的“我”出来,何等可悲啊!

据实而言,佛法中所谓的真我也并不是离开这个五蕴假合之我的另外一个什么东西,只是放下对于五蕴、六入、十二处、十八界的执著,彻底消除生命中的局限和误会,从而获得了一种究竟解脱的德性和受用,包括许多方面的功能和力量,也体现在现实生命当中,这种德性和自在受用就是真实的自我,佛法中称之为真我。

 

四、真我

 

真我,即是真实之我的意思。对外道、凡夫之妄我,而说涅槃常、乐、我、净四德的“我德”为真我,因为大涅槃所具有的八大自在乃是真实之我。实际上,这里所说的真我就是如来法身,其特性可由“八大自在我”加以说明。由于如来法身具足八种大自在,因此称八大自在我。八大自在又作八自在、八变化、八神变,即:一能示一身为多身。二示一尘身满大千界。三大身轻举远到。四现无量类常居。五诸根互用。六得一切法无得想。七说一偈义,经无量劫。八身遍诸处,犹如虚空。这八大自在总括起来也就是终极生命之身心的八种功能,用禅宗的思想来说,就是佛性之妙用。

这个真我是佛法的核心问题,整个佛法的根本重心就在于佛性,中道佛性即是我们的心性、自性,也就是诸法实相的层面。世间凡夫之所以迷惑、造业、受苦,是因为没有证悟佛性,更没有如实了知诸法实相。

当一个人知道了宇宙之实相、人生之真理后,他就是觉者,就是先知先觉,也就是圣人,从此就不再对生老病死产生痛苦的感受,而对人生旅途中的任何事情都能“如实知自心”,不受丝毫的牵动和干扰,完全达到了严格意义的绝对的永恒自在——究竟大涅槃。

此时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真我,证悟了实我,实践了真正的自我价值,生命的完美,由此得到全部的展现,一切身心世界才能完全由自己来作主,方可称得上是自己的“主人”。

要知道,没有人可以主宰你,没有事可以主宰你,没有神可以主宰你,没有思想境界可以主宰你,也没有宇宙规律可以主宰你,大凡一切世间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不能主宰你,不能左右你,于此没有任何“主宰”,没有任何“左右”的当下,便是真正的主宰——我。

除了这四种“我”外,法藏大师还将“我”分为执我、慢我、习气我、随世流布我、自在我、真我等六种,此所谓的真我则是指具有涅槃“常乐我净”之我德而言,这是从性德上说的,而自在我就应该是从妙用上说了。其余几种我则分别是上述所说的凡我、神我(执我)和假我(慢我、习气我、随世流布我)了。

总之,要问:“我是谁?”答曰:“我即非我,非我即我。”从凡夫妄执之我中悟出无我之理,再以无我之心回到现实五蕴假合之我中,一切都是如此这般的现成,尘沙诸法,万千品类,从迷至悟,从凡至圣,皆可以此“我”字了得。善思维者,应当好自为之,所以说“自我乃生死之主人”。然而,自我与生死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于此再进一步来讨论。

 

第二节  我与生死

 

一切生死皆是因“我”而起,一切生死之痛苦也是由于“我”的存在而得以生长、蔓延,对于死亡的恐惧和惊慌更是由于这个“我”的作祟。然而,一切生死的解脱也是从“我”开始,一切生死之痛苦的消灭,以及能够欣然走向死亡之路,能够喜悦地面对现实生活的,也还是从我做起。可以说这个“我”就是真正的生死之主人啊。“我”与“生死”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关连,要想于生死中得大自在,还必须先要了解这些“我”与“生死”有什么关系。因此,我们这里就此二者相应的层面,以及放下“我”和解脱“生死”之后的境界,做一个对比研究,这对于了解佛教的临终自我关怀,非常重要。

临终自我关怀就是首先要了解“自我”,把自我训练成一个能够适应甚至是欣赏生命中各种景象的旅行家,成为充满力量的健康生命之运动员,然后才使自己在临终时顺利地走过死亡通道,从而超越了现实轮回的局限和狭隘,迈向生命的另一个美丽国土,夺取生命自由洒脱之桂冠。

诸法本来无我,“我”只是一种执著而已。对于色身肉体乃至心情感受的执著,执此以为是真实不变的永恒,或者认为此中具有自我主宰之意义,都是我执的表现,称为人我。

这个人我的特点就是零碎,也就是我们对于自己肉体之躯和内在心灵的执著都是凌乱杂碎的。没有一个观点,也没有一次想法能够始终贯穿着整个生命,一切人生的价值观和苦乐感受,也都是由无数个碎片组成,纷纷扰扰,在生命中隐隐地飞扬,构成了色彩斑斓、五花八门的现实世界,感受着五彩缤纷、丰富多姿的现实人生。

不但人生如此,一切轮回的众生也都是如此。比如地狱的痛苦由于对那痛苦之境的贪爱和嗔恨,贪嗔二者交织出现,痛苦万端的境界就变得身心无奈。饿鬼的苦难也是由于坚固的贪欲之火在炽烈地焚烧着,焦烂的身心全都被无尽的悭贪分割成无数个碎片,真的成了惨不忍睹的悲惨世界。畜生之苦由于无知和狭隘,显得毫无记忆、毫无动力,一切生命的力量都被这些对身心的执著,被这些愚昧的思绪所隔阂,从而成为了生命中那个黑暗的角落。三恶道就是如此受到了人我的挑唆,纯粹以分裂的思想和手段来表演生命的悲剧——分段生死,令人感伤不已!

当我们明白了这个零落模糊的生命状态,只是由于对自己一个影子之误会后,从而打开了现实生活的新局面,不再是顾影自怜和斤斤计较,那就跳出了轮回的痛苦和生命的漩涡。回观生命的图景,不禁让人产生丝丝的悸恸,感慨人生世界的虚幻和多苦,从此不再进入苦海游玩。但这又是另一种对于生命的误解,这种误解也使明白的人深感惋惜!

所以,人们就这样从一个误区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误区,总是不停的在生灭变易,无论是事相上的分隔,还是精神上的演绎,都在演示着千古不变的规律——生死。

我是生死的主人,生死有多久,我就有多大,我有多大,痛苦就有多长,长夜漫漫都是在“我”的带领下奔赴生命的前线,伴随着贪嗔痴的伙伴,而在身心世界上掠夺尘劳,窃取物质和精神两大元素。

佛法告诉我们,第一要认识我的层次,以及伴随着我的生死状况。第二要看到这个我没有了之后,就能还给我们身心世界的本来面目,值得我们去努力。第三是认识我与生死、努力解脱我与生死的束缚,其中的方法和微妙。所以,这才能让我们看到古代大德和现前三宝那洒脱背影的内含。

 

一、人我与法我

 

人我就是人我执,或者叫做人我见,即执著人体内有一个我,或是执著有真实之我、人、众生、寿者等的见解,这都是属于人我的范围。如上文所说的凡我和神我,都是人我的见解,这是对生命极端的误会。所以,由此而生起的生死,也就会有极端的痛苦。

人我是旧译的用语,新译则改称为生我,本质虽然一样,但在范围上似乎更加明确了。如《成唯识论述记》卷一(本)说:“先云人我,今说为生。但说于人我不该余趣故。”  亦即人我只限于人趣而言,生我则广泛的包括了其余诸趣的众生来说。因为六道众生都有这种我执,所以这样说更为准确。不过我们中国的大乘佛法都习惯于说人我了,所以也就很难改过来,这或许是因为佛法的教化对象,主要还是针对人生而言的缘故吧。

法我就是法我执,或者叫做法我见,即执著一切法皆有实际的本体,如执著一切事物、现象、概念等,认为这些都是固定不变的实体。人们总是对自身之外的一切事物,有着自己的看法、想法、做法等等,通过这些看法想法和做法来感受这个世界,企图以自己的意志力来控制这个世界,让自己作这个世界的真正的主人。

但是,这个如意算盘却算计错了。因为整个背景资料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是在错误的方程式下来运算命题,无论你的过程是多么的准确无误,无论你的愿望是多么美好善良,无论你的答案是多么令人兴奋,但其结果就是错的。这样一来,整个题目的计算也都全盘错了。

老子说“吾有大患,以吾有身,倘若无身,何患之有。”古人还说“哀莫大于心死。”可见由此身、心引起来的苦患和哀伤,也是生命中最为难以忍耐的苦痛。不过,这只是一种既定的现象而已,仅仅看到了这一层身心的过患,对于了解真正之我,还是远远不够的。

人我见也叫身见,因为只看到五阴假合的身体为我,以及与我相对应的我所(我之所有),却看不到这个身体正是由五阴假合而成的。如果能够看到现实世界的一切色心诸法都只是五阴假合而已,并没有真实的我与我所,那就破除了我执。但这时对于五阴之法的执著却还存在,因为色心诸法的假合规律仍然很明显的存在于身心世界当中。

但如果能够进一步看到了这个身心世界原本就是五阴的假合,那就轻而易举地把五阴放下,看到了一切法本来就是无自性的空,并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永恒支柱,五阴并不是生命的全部内涵,更不是生命的真实本质。从而不在对于身心内外一切事物现象执著,也不再因为五阴世界的杂乱无章而痛苦不堪,更不会有肉体之躯的生老病死之恐惧。在真理面前变得极为自由洒脱,显现了生命中最初最朴素的庄严!

法我执也是一种对于概念的执著,通过把某种握概念而感受到了其中的种种功能作用,因此就以为这是永恒的真理。然而,这并不能由自己来任意决定或者改造的,他只是一个不属于任何人主宰的东西,只是一个规律而已。

从因果上说,人我是依据法我而起的,因为法我更为微细难知,而人我则很容易被我们一眼看穿的。法我执如皮,而人我执如毛,毛依皮而有,皮因毛而固。法我执如灭,人我执亦灭,犹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正如《三无性论》卷下说:“身见人未能见诸阴,故于诸阴上横计人我及我所。若得人我及我所空时,始不见我及所,方能觉了但是诸阴法。由觉了诸法故法我及所,方能觉了但是诸阴法。由觉了诸法故法我即灭。觉了法者,谓见分别无相、依他无生、真实无性也。以法执灭故随眠我见悉灭,故知人我执从法我执生。”

所以,在破除这二种我执的时候,如按照次第来说,也是先要从粗的人我执开始破,后再从微细的法我执来破,而在凡夫位时,具足这两种执著,所以是最痛苦的。到了证得二乘果位的时候,人我执已经破除,解脱了分段生死的痛苦,但还留有法我执,也只是破除我执的果,而未能真正从根本的内因上截断变易生死之流。

如陈译《摄大乘论释》卷十说:“凡夫性无明是初地障。此无明即是身见。身见有二种:一因,二果。法我执是因,人我执是果。因即凡夫性,迷法无我故称无明。二乘但能除果,不能断因,若不断此无明则不得入初地。”

初地就是彻见佛性的阶位,破除了第一分无明,在了断人我和法我的那刻,真正看到了生命内在的真实,从此不再迷惑于一切现象世界的复杂纷陈,如实了知身心世界的本质,智慧与慈悲从内心自然生起,生命的微妙第一义得以显露,真是庆快平生之大喜啊!

可是,人们首先受制于身心世界的这些规律(法我),然后局限于人我是非的判断(人我),于此中间奔走呼号,游离于生命的影子中,追求于生死的苦厄里,岂不哀哉可伤?

在这两种“我执”的支配下,生死也变得很有规律,痛苦也就犹如高山一样堆积起来,我们看到了生死之苦的根基和颠峰,也看到了生死的的内在本质。

 

二、分段与变易

 

生死有两种表现形态,一是分段生死,二是变易生死。此二种生死的直接原因就是前面所说的人我执和法我执,人我执体现了分段生死的认识范围,法我执则体现了变易生死的思想观念。生命的烦恼和痛苦都是由这二种生死而来,此二种生死又是从这两种执著而生,这一切归根结蒂就是对于生命的完全无知。无知是痛苦的,无知是愚昧的,无知也就是无明,他会表现在人生的每个角落。而表现得最为突出者,乃是这两种生死。

如《成唯识论》卷八说:“生死有二:一、分段生死,谓诸有漏善不善业,由烦恼障缘助势力所感,三界粗异熟果,身命短长随因缘力,有定齐限,故名分段。二、不思议变易生死,谓诸无漏有分别业,由所知障缘助势力所感,殊胜细异熟果,由悲愿力,改转身命,无定齐限,故名变易。无漏定愿正所资感,妙用难测,各不思议,或名意成身,随意愿成故。”

这是指出,分段生死是属于凡夫众生在烦恼迷惑的势力下而感召的三界轮回之生死果报。变易生死则属于三乘圣人在无有烦恼障碍,但有所知之障碍的情况下,能够以其悲愿和禅定的力量而变化身体寿命的生死果报。所以前者为我们现实的生死状况,属于能够思维考虑观察的,而后者则是我们凡夫所无法想象、难以思量议论的生死情景。

1、分段生死

分段生死,又称有为生死,指迷界凡夫所受的生死,即凡夫因为造作了带有烦恼的善恶行为,而感得在三界六道当中轮回,于其中间所受的肉身生死。肉身有美丑胖瘦高矮的差别,寿命长短不同,而构成的分分段段之生死,故称为分段生死。如《胜鬘宝窟》卷中(末)说:“言分段生死者,谓色形区别、寿期短长也。”  而《大智度论》卷五也说:“生死轮载人,诸烦恼结使,大力自在转,无人能禁止。”  这就是说,凡夫众生轮回在生死之中,都是由于诸多烦恼结使(习气毛病)的力量,而不停地运转着,毫无把握,毫无头绪,没有人能够使其自然停止。

我们从最现实的角度出发,佛教临终关怀的根本前提就是要看清楚这个分段生死的内涵,关怀他人顺利通过此段与彼段的关口,使其不受过关时期的种种痛楚。而临终自我关怀更是对于此种分段生死的自由把握,使自己能够于生死关头畅通无阻。

就大的根本的范围来看,分段就是指今生不知到自己的前生和来生,每一次的生死都是各自分裂开来,成为独立的一个单元,看似互不相干,段段情景不同。

若就小的范围来观察,分段则是指凡夫的生命景象所具有强烈的阶段性。今日不知明日事,今年不见去年人。在这种无常变化的景象中,无知和遗忘的个性,把生命的脉络分割成无数个断路,把整体的生命粉碎为无数个尘埃,犹如梦痕一般没有接缀的迹象,也不知道联系的地方。

在这样一个极为不稳定的生命状态中,人们对于死亡当然只有恐惧和惊惶的份了。实际上这种恐惧也就是对于自己将要面临的未知世界的无奈。譬如领着我们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进入这个地方的大门时,就要经历一番皮破肉绽的毒打,然后才能放行,而又不知道放行之后还有多少这样的苦楚。更不能接受的是此生的亲朋好友都没有一个能够陪伴着自己,那种痛苦时的孤独熬煎,怎不使人心酸泪落啊!

但是,如果能够认识到其中的真相,事情就不会搞得那么糟了。起码对于自己将要去的世界,会充满信心。会在还未面临死亡考验的时候,就事先做好准备或者某种必要的训练,使自己能够在过关时镇定一些,甚或让自己主动的选择过关的答卷——选择死亡的形式(如坐脱立亡之类)。那就非但不用挨打挨饿挨考验,而且还能自由自在自主张了。

2、变易生死

变易生死,又名为不思议变易生死、无为生死。这是指阿罗汉、辟支佛、大力菩萨等超越三界轮回的圣者,依据没有烦恼的清净大愿所感得的细妙殊胜依身之生死,因将分段生死的粗劣身改转变易而得不思议身,此种身仍然具有生死的特性,故称变易生死。

此种生死的前因就是法我执,也就是对于宇宙间的规律非常在意,而且是如实的把握了这种规律,能够使自己的生命进入这种规律之中。就象发射的卫星进入了轨道一样,不再被强烈的地心引力所吸引(解脱六道的轮回),但又被太空轨道的规律所左右,所以还是一种比较稳定的生死现象,不再具有轮回中不稳定的因素。相对于分段零落的生死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安慰了。

就变易生死本身来说,又有三种情况之差别,如《大乘义章》卷八(本)所说:“言变易者,泛释有三:一者微细生灭无常念念迁异,前变后易名为变易。变易是死,名变易死。故《地持》中,生灭坏苦,名变异苦,此通凡圣。二者缘照无漏所得法身神化无碍,能变能易,故名变易。变易是死,名变易死,此该大小。三者真证法身隐显自在能变能易,故言变易;变易非死,但此法身,未出生灭,犹为无常死法,所随变易身上,有其生死,名变易死,此唯在天。”

第一是从现实人生的心态上说,我们的每一个念头的生起和消灭,前后之念不停地迁移变化,妄想纷飞无有暂息,这就是我人当下之变易生死。这种念头变化的生死情景,包括了凡夫众生的现前一念妄心,以及声闻、缘觉、菩萨的三类圣人之思想境界。因为这三乘圣人都有微细的念头在生灭,只要有这样的念头在生灭变化,那就是变易生死。所以佛经中说“静念一句阿弥陀佛,能灭八十亿劫生死重罪。”从推因知果的角度看,每一个妄念都是由无数的生死构成,譬如激光于一秒钟之内,就能将一千张纸全部切断,在经过每一张纸的时候,就有一个生死,所谓刹那刹那念念生灭,所以念佛之时就是没有妄念之时,也就是消灭刹那生灭之时,消灭了因地上的生灭,也就是消灭了果报上的生死之罪,所以念佛功德无量,诸佛言无虚妄啊!

第二是从大乘菩萨和小乘圣人的神通变化来说的,这三乘圣人能够于色心诸法自在无碍,在清净无漏的心中,自然流露出神通变化之能力,而化身无数利益教导一切有缘的众生,这种变化之身也就有生灭的现象了,也就属于变易生死。但是这些圣人已经完全解脱分段生死,永远不在六道中迷惑无知,不会醉生梦死糊里糊涂。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第三是从四禅八定中获得的变化自在之色身,这种身体是从修习禅定之法而获得,能够具备色法自在隐没或者显现,所以说是真证法身隐显自在能变能易,又说但此法身,未出生灭,犹为无常死法,唯在诸天。色界天和无色界天的天人,还有欲界果报所感的天神,基本上都有变化色身的能力,由此能力所变化出来的色身也具有生灭的特质,所以也是属于变易生死的范围。

上述二种生死都是我人对于宇宙实相的错觉——法我执,也是我们对于人生真理的误会——人我执,由这二种执著的内在力量,而转化为两种生死的外在现象。而我们就是对于生死的现象毫无顾忌,毫无准备,毫无能力,毫无自由,一任业风吹拂,漫无目的地在苦海里沉浮,在苦乐间游弋。所以,我们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如何获得真正的生死自由。

既然两种生死的直接原因就是两种我执,那么,只要我们能够破除此二种我执,不再随着“我”而团团转,也就是说,能够真正证得了“无我”的境界,也就自然能够获得“无生”的洒脱。临终自我关怀的关键也就在于此了。

 

三、无我与无生

 

无我是佛教最基本的一个核心问题,是获得解脱的根本途径和实证境界,相对于上述所说的人我和法我,而指出了人无我和法无我的两重无我。人无我也就是消除了“我见”这个重大的错误见解之后,对于现实生命不存在丝毫的误会,能够看到生命的本质——涅槃本际。

无生就是没有分段生死和没有变易生死。这就是每一众生在平时通过训练,能够使自己获得无我的境界,只要能够真正证得了无我,不管是人无我还是法无我,就都能够解脱生死之苦。但只是证得人无我者,却只能获得解脱分段生死之痛苦。一般而言,佛弟子临终能够自我关怀的人,都是获得了人无我的境界。而证得法无我的人,却不仅仅可以自我关怀,还能够反过来关怀还生活着的人,亦即是反向关怀。

当你看到这个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都不是能够由你来主宰的时候,你就不在花心思在色心二元上做文章,而是轻轻的将生命的重心转移到六根、六尘、六识这十八界之外,尽管还在这个界内生活,但是十八界内的任何景象却对你都没有丝毫的吸引力,从而摆脱了它们无量劫来的纠缠,真正获得了色心无我之境界,亲自看到生命内在的安然寂静,名曰涅槃。

只要内心不再追求十八界中的任何事物,十八界也就因此而绝缘,没有了缘起力量的冲击,也就失去了生死的内在依据,所以就不可能再次沉沦于这个凌乱隔阂的苦海,在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观照下,在涅槃寂静的安乐中,永远告别了分段生死,真正到达无生无灭之寂灭境界。

也只有修学无生之道,方可解脱生老病死之苦恼,正如王维有诗《秋夜独坐》云:

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中鸣。

白发终难变,黄金不可成。

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

这是他到了晚年才开始关注生死的问题,也是一种自我关怀的模式。只要能够在有生之年获得无生之境界,便能够在死亡面前潇洒自如。

如上所说,我们将自我关怀的相关内容作了简要的介绍,首先认识到“我”的层次差别,是非杂陈。然后了解了两种我与两种生死,以及无我与无生的理念。这是佛教之所以能够做到“临终自我关怀”的理论要点所在。

佛法是人生之学,也是生死之学,每个众生的生命只有在佛法面前才会显得完整而美丽。世间也有些人是唯美主义,但是那不能得到证实的理论,就等于空头支票一样不切实际。而佛法却不如此,佛法中的每一种教诲,都能够在自己的生命中得到落实和证明,不但是内在感性和理念上的享受,而且也能够使周围的旁观者亲身作证。特别是在死亡关头的时刻,真修实证者那洒脱的脚步,总是轻盈而庄重,走过人们最为畏惧的死亡通道,还是那样安祥而喜悦!有时还唱着美妙动听的解脱歌。从苦海浊恶的苦难中走过,身心却不留下一丝丝尘埃,真的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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